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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豹】13 基于爱的政治(下):爱是一种公共性的力量

2019/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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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来讲,有沒有可能以爱为基础构造社会

另一位政治理论家,劳伦·勃朗,一位女性,她认为,基于爱的政治哲学,它背后与挑战基于传统性别观的社会⻆色/家庭婚恋的运动(queer),与无政府主义传统都有关系。

我们来看看勃朗是怎样总结爱的性质,想象爱对于个人、对于社会运动的力量的。

勃朗说,第一,爱不是社会组织过程。爱的好处就在于,它是反向的组织——爱让稳定的不再稳定。我们在这里插一句,大家看,在勃朗的观点下,爱和家庭、和稳定性是相悖的,它是向新的力量,扰乱生活与社会。所以我会觉得,当爱“落实”为婚姻,也是爱被婚姻或稳定亲密关系劫持。这也是为什么同性恋婚姻合法化运动受到的一种来自内部的批评是,合法化会让运动丧失政治性,丧失激进的改造性的力量。

那第二,勃朗非常强调我们进入爱的过程,和我们进入社会运动的过程,是相似的,可以说是同构的。进入爱情时,她说,“我们是心甘情愿,去进入一个我们并不完全知晓其构成、并不能全然把握的世界。同时,我们相信那个世界能实现我们的潜能,我们能怒放。”大家看,爱是一种乐观的政治行动。有些人会对进入爱情后的变化与不确定的未来恐惧,就像对社会变革恐惧一样。而有些人愿意进入它,推动它,创造它。

大家也许熟悉乔布斯关于苹果产品的名言——“消费者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直到我们拿出自己的产品。他们就发现,这是我要的东⻄。”这里说的是产品,产品或者市场策略不是满足,而是引领消费者的欲望,是消费主义、是资本在谈人如何能被控制,走进自己不可控的、自己愿意为之花钱的世界。但我们看,勃朗所说的不是操控,而是,大家心甘情愿共同去创造一个不一样的未来。我们愿意脆弱,愿意改变自我,我们相信那个共同的未来的意义。

第三,勃朗会强调,爱是少有的那种力量,会让人们情愿承认自己不想再是自己,不想保持过去的状态,在爱中愿意宣布自己心甘情愿成为一个不同的人。它有不稳定性,它不给你保证,所以它是没有创伤的主动变化。

在爱中,你不再要相同,相等,稳定不变,你在召唤一种变化,很主动,而且要它此时此刻,NOW,立刻就要发生。所以勃朗说,“爱是贪婪的”——而且在这里,贪婪是一件好事。你发现在你之身体中,生出一种新的力量在违抗你的本意。这就是哲学里讲的,从意图(intentionality)到进入关系(relationality)。

她作了一个漂亮的比喻:当我们在策划一种社会变化时,我们需要想象那个未来的世界——给出一个有诱惑力的世界,让人愿意跳跃一下,生存于其中的新世界。但是,跳跃太难了,跳跃的这个过程不美,让人害怕,你可能跌倒,扭断脚腕甚至脖子,或者撞到别人。勃朗说,人在跳跃时总会希望下面有个垫子,对吗?

**那么爱的价值在于,它让人愿意跳跃,敢于跳跃。**而且人在情感层面上,会有一种连续性(continuityin the affective level),这就是我们跳跃时的垫子,它让我们跳跃的动作不是一种跌落,而是提供一种靠山,一个船锚。

最后补充一点,刚才我们说过,哈特强调爱的持续性。那勃朗不同,她认为时间的持续性不是爱的性质。爱的形式可能有持续性,比如关系维持一段时间,有稳定性,有⻓度。但是在个人经验的层面上,爱是断裂,是每时每刻的改变和召唤。大家可以结合自己的经验,来思考一下,自己会选择哈特还是勃朗的立场。

大家看,刚才讲到的两位理论家都强调,人能够成为行动的主体,首先是因为,人不仅是理性的主体,而且是情感的主体。人身体能感知到的那些震荡与冲击,那些情感和情绪,我们未必能理性清楚地意识到,但这些会有社会后果,让人行动起来。

两位理论家挑战主权逻辑的方式,正是借助“情动”这个很重要的新概念。如果我们冒着过分简化的危险,用最简单的词来接近这个比较难的概念,可以说,它强调人的易感性,人的身体经验,强调人肉体的感受力,关注人的情感与身体之间的那片“前理性”的灰色地带,认为人的情感可以被唤醒,认为人是可以受感情/情绪影响,也具备去影响、去“情动”的能力(to affect and be affected)。而且它认为这种影响有一种很强烈的性质,人是容易情动的,朝向一种动态。

大家可以假想一下,比如听到某个恐怖主义事件后,自己的恐惧感,或者,看科幻电影《2001:太空漫游》时,自己感到的既受吸引又不免恐慌的那种说不清的状态。你的理性无法完全说清自己的感受,自己某个部分被唤醒了,有情感和情绪,你清晰地感到自己处在一种气氛、一种不同的时空里,在转换改变。那我们看,恐怖分子之所以能控制人,文学作品之所以能打动人召唤人,都是因为它利用了人的这种易“情动”的特质,用汉语来说,我们可以说,这是在“动之以情”,而人会“不由自主”。

为什么这个概念很重要,有革命性呢?大家可能听说过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身体与灵魂/心的这种分隔区分。这是现代⻄方对人的一种基本认识。我们中国就不大这样想。

那⻄方为了弥合身与心之间的距离,有各种大众文化上和哲学上的尝试,譬如,流行音乐和流行文化里向印度取经,普通人研习藏传佛教,练习冥想,都可以看作是弥合身心的尝试。所以说,理论家和普通人一直在这个方面作探索。“情动”本身也是个既旧又新的概念,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经过“翻新”之后,重新进入⻄方社会理论的视野。

我们上面讲的两位理论家,反对主权逻辑。勃朗觉得,现代社会太强调“主权”了,她说,扔掉一些主权吧!不过,他们并不是反对主体性,他们是要把情动的维度加入对主体性的理解之中。此前的人认为,人追求利润和美好生活的需要,人的脆弱无力,人的理性,都是构造社会的政治潜力。而他们认为,人的感受能力也是一种政治潜能,所以,可以用爱来构造新的社会形态。

我们这节课,是试着把情感带入政治领域爱情不仅是私人生活里的小情小爱,而是可以具有公共性、政治性的力量。

那我们所介绍的两位理论家,都强调政治领域里“情动”的力量,挑战主权。爱这种力量,它所强调,所造就的,是“不连贯的主体”——那么大家想,人的生活形式,就不再是要统一连贯、有意图、能实现意图、有能动性、在客体中实现自我。而是可以承认不连贯性,而且训练它,让自己的复杂和内在冲突表现出来,让它有力量。

在个人层面上,这种思考给我们带来的启示是,一方面,爱一定是爱不同的人(爱是多于一的)。你对他者、对不同的兴趣、好奇心与焦虑和恐惧,都落实到这个具体的人或者这群人身上。另一方面,你不怕爱的结果,你愿意去冒险和尝试,你未来可能分开,可能不合适,爱有丑陋的另一面。但你依旧愿意进入它。

而在集体层面上,从根本上说,这些政治哲学关心的核心问题是,如何组织社会?如何创造社会纽带?如何不再基于财产、契约这种概念构造社会?他们试着把爱想象成政治性的。不是权力关系意义上的爱的政治,而是,强调爱能给政治带来什么。如果爱成为政治行动的中心,我们的社会是什么样的。如果爱成为社会的中心,会产生什么样的联结,新的关系,新的政治行动。我们可以说,爱是一种⺠主练习。

下一节课我们讲“爱是友谊的一种”,也是像这节课一样,想要开启一些更新一点的对爱的认识,让爱不仅是两个人之间的浪漫或者相守。下一节的课内容会比这一节简单一点,大家放心。

谢谢大家,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