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温作业工人死在出租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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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我是小罗欢迎你点开凤凰网在人间 Living 的播客在这里我们试图用冷静的叙述抵抗冰冷浙江渝瑶最热的这天夜里 34 岁的装卸工人张公前死在了 12 平方米的出租屋里他没有惊扰任何邻居也没有向外播出一次求救电话个别工友反映说早在出事前两天

大概 7 月 12 号的时候张公前就已经有重数的症状他对他们说他热得难受想休息但代班的说请假要扣工资于是他在 39 到 41 摄氏度的高温下又接连加班了两天于尧西货运站的监控留下了他最后的身影吃力干活的身影

这个公有眼中的老实节俭勤快能干的年轻人多年用一身力气撑起一家老小生活的男人如今他的死成了这个家庭争取赔偿金的唯一筹码但在谈判桌上张公前生前就职的杭州湾物流公司不承认工伤一说一度只愿出于人道主义补偿丧葬费三万元半个月后

张公前的遗体被火化后带回了安徽蹦步老家张公前究竟是怎么死的生前经历了什么家属最终也没讨到一个说法当丈夫的遗体从冰柜最下面一个被拉出来的时候刘红霞远远看了一眼就崩溃了五天前她和女儿还在跟丈夫视频聊天聊了将近一个小时跟孩子有说有笑的刘红霞想不明白怎么再见

就变成这样了 7 月 15 号的早上 7 点多正在超市上班的刘红霞接到丈夫弟弟张小浦的电话只听到电话里说什么都别问赶快来人刘红霞以为自己的丈夫干活受伤住院了她和几个亲友急忙驾车从蹦步老家出发中午过了南京才被告知人已经去世了刘红霞哭晕了过去

傍晚抵达渝瑶市阳明派出所的时候民警已经下班了于是他们先后跑了殡仪馆去了张公前的出租屋找了他的工友只从三个人那里打听到张公前被发现死亡的前一天加了班有出现中暑晕厥的情况但没有就医但这三个人都是货运西站其他线上的工友所以他们描述的也并非亲眼所见只是事后听说的

而与张公前一条线上的工友要么否认上述说法要么表示不知情刘红霞曾用丈夫的微信从工作群里加了一位知情的工友但第二天就发现丈夫的账号被踢出了群此前交了好友的几位工友也都把他删了后来其他线上的工友也不大愿意说了走访期间有个工人说

张公前那条线几乎都是带班人的老乡和亲戚有些人包庇不敢说的自己也被人警告过不要多事小心老板找麻烦家属们也先后咨询了多位律师律师表示要搜集证据证明张公前在工作期间发病并且在 48 小时内死亡即可认定为工伤搜集证据有三个方向一是证人证言二是事件查明死因三是工作场所的监控

在什么都不肯说的工友面前他们无计可施只能寄希望于警方出具死因证明和调取监控但街警民警多次向家属解释当天出警之后勘查了现场做了表面尸检以排除他杀和刑事案件的可能警方便无一无继续调查后续要找相关的部门而表面尸检无法明确死因如果要解剖做理化尸检家属需要自行委托第三方机构

之后家属咨询了浙江中和司法鉴定中心对方表示死亡原因鉴定一般些器官衰竭之类的直接死因至于能否定性为热射病要看相关的症状是否明确热射病即重症重数是由于暴露在高温高湿环境中人体空温系统失效导致核心体温超过 40 度伴有皮肤灼热晕厥多器官衰竭的高致死率疾病

发现张工前签了劳动合同和交社保后他们还咨询了宇阳市社保局宁波市第一人民医院职业病诊断办公室前者答复既非上班时间上班地点也不是在上下班途中死亡无法申请工伤鉴定

后者则明确说即便做了理化尸检明确死因是热射病也无法直接归咎于工作单位和工作环境职业病诊断实际上是要求国家工商基金来赔偿这个是有限制的并且一定是要在工作当中发病如果申请也肯定会被判定为无职业病重数一开始只想查明人是怎么死的问了一圈下来刘红霞犹豫了

李华尸检要从头胸腹全套解剖他不忍心其他亲属也认为既然没有办法认定为工伤或者职业病便没有必要去打扰死者刘红霞心里乱得很她说如果打官司有胜算的话也可以打但收集这么多天一点证据都没有张公前的弟弟张小浦想得更明白

他觉得既然人都不在了家里以后还要生活最重要的是尽可能的多要一点赔偿因为公司怎么样他都是有责任的杭州湾物流公司的老板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只派了一个职位不明的代表小桑和家属接触 7 月 19 号在警方和街道的调解下家属和小桑进行了第一次的谈判

刘红霞记得全程不到一个小时主要都是自己人在说另外三方不怎么说话相互之间倒是用当地话说了不少但他们听不懂当提出 60 万赔偿金的时候街道的人讲了一句你要这么多钱有什么依据小桑则替公司表态说可以承担小金额的丧葬费但不接受以工商为由所赔请家属继续走法律途径

7 月 25 号第二次的调解家属将赔偿金额降至 32 万小桑表示公司只出 3 万他们愤然离席接到的人让双方各退一步小桑出去给老板打了几分钟电话结果和上一次一样这个时候张工钱已经在殡仪馆放了 10 天家属也跑了 10 天处处碰壁最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刘红霞每天一出宾馆门就感觉喘不过气头晕到几乎站不住只能强撑着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添乱这边的事情毫无进展家里那边也让人焦心八岁的女儿托给同事照看在陌生的环境里孩子哭闹了一晚上她开视频哄了一个小时才睡着刘红霞母亲是聋哑人独自在家心智相当于三岁的小孩不会做饭

刘红霞每天看着家里的监控看有没有人给母亲送饭结果经常看到的是母亲站在家门口左右张望上一次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家是春节前父亲住院去世的时候她估计母亲心里大概有个数了 7 月 22 号到于瑶后的第七天刘红霞第一次去丈夫工作的地方于瑶西货运站下午四点太阳依然非常的毒辣

空气像是被炙烤过一样在询问工有没有结果之后她无力地靠在墙上看着他们汉流甲辈的装货出了神她之前想象不到丈夫上班是什么样的只听她说过搬的是插牌灯具衣服之类的但出事之后看到她工作群里的视频她看到的都是冰箱空调这些大件的重家伙很多人到这干一遭觉得累工资低就走了

五六年前张公前由表姐夫介绍来这里干活一直干到现在工资从最初的四千多涨到了六七千张公前很能吃苦这是从小就练出来的他小学三年级辍学家里四个小孩作为老大他常常跟着父母下爹干活在大一些的时候他去镇上的木板厂做学徒二十岁出头和弟弟一起外出打工在浙江义乌一个视频厂上班

每个月工资一千上下那个时候家里就开始操心她的婚姻大事她自己也没少发愁好在这份踏实被刘红霞一眼相中那个时候刘红霞的父亲因为车祸卧床哥哥在海南开船常年不在家家里就因此考虑昭旭两家相距不远张公前的父母也同意她做上门女婿两个人谈了两个多月就结婚了刘红霞说起丈夫会说她特别暖

刘红霞生女儿是剖腹产坐月子不能动不能碰水丈夫专职在家给她做饭一个人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小孩的尿布也是她洗去年年底刘红霞父亲患癌住院上工前赶回家本想照顾老丈人但因为黄麻得隔离在家 14 天没想到没过 14 天老人家就走了刘红霞失眠了好一阵儿丈夫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安慰

张公前在外辗转打工多年,一有假期就会回家,他不抽烟不打牌,就在家里陪孩子分担家务偶尔一家人出门遛个弯,去县城逛个街,生活简单而知足自从张公前在货运西站干活,就很少回家了,因为请假要扣工资两个人都空闲的时候,大多是开视频聊天

刘红霞经常叮嘱他说,干活要是太累太热,就请假休息,大不了少挣钱,他每次都答应,但不一定会这么做自打结婚,张公前对钱就很在意,他一直想为这个家能挣多挣,能省则省张公前在离货运西站不远的丰南村租了一个瓦房单间

房租 200 元除了床家电家具都得自己配他没有装空调只买了两个小的电风扇住他对门的前工友刘涛说上工前连吃饭都很节约很少买肉去年冬天他一个萝卜吃了一天吃完萝卜还用腌萝卜的渣拌面条吃平时他还会在货运西站捡些废铁皮用电瓶车一点一点带回来攒着每个月能卖 200 多块钱

张公前的抠只对自己对家人却很舍得花钱六红霞说女儿要什么她买什么在家里常常骑电动车出去转一圈孩子手里就会有点好吃的好玩的今年的六一儿童节她还给女儿买了一个比女儿还高的兔子玩偶女儿每天都抱着它睡每年的情人节 520 母亲节生日张公前都会给妻子准备礼物

去年情人节 超市人很多 刘红霞正在收音台忙着 丈夫突然带女儿出现在眼前 把藏在背后的鲜花拿出来 递到她的面前到余瑶的第三天 确定警察不会再调查后 家属又去了一趟出租屋 把征工前的手机拿了出来刘红霞不知道密码 就用自己的试了一下 竟然打开了

那一刻她冥冥中觉得是不是丈夫想最后再给她一点线索打开手机后发现 7 月 14 号的 11 点 18 分也就是张公前被发现死亡的前一天夜里张公前的代班汪买庆给她打了一通电话想领 53 秒未接紧接着又给她发了两条的微信的语音内容大概是让张公前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去开点药吃如果是感冒就开发烧药

刘红霞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赶忙去问律师但律师却说这不算什么证据希望又一次破灭了 7 月 22 号家属去货运西站问汪买庆对方还是坚称 14 号的时候张公前没有中暑也不知道他不舒服于是家属又质问道那为什么张公前死前的前一天晚上他会给他发消息呢汪买庆直直呜呜说不清楚

张公前死后没有多久左邻右舍都搬空了只有他的租屋仍然是原来的样子电饭煲里剩了一点饭没有吃完砧板和碗都没有来得及洗冰箱里放着一盘炒好的菜四瓶啤酒几条辣椒和一根西葫芦冰冻层里冻了八瓶水应该是准备带去上班喝的妻子给他买的新衣服和新鞋子不舍得穿一直放在枕边

墙上挂着的蓝色的双肩包是她二月份离家时背走的刘红霞回忆起二月分别时的场景她记得那天早上五点起来送丈夫到村路口坐大巴丈夫就背着这个蓝色的双肩包包里塞满了自家种的花生拉着行李箱手上还拎着她准备的面包 零食和水丈夫要赶一天的路去开始新一年的忙碌

今年春节后回到渝瑶张公前换到了杭州万物流公司承包的川渝县跟着贵州人汪买庆干刘红霞说她本来不想换的因为原来的工资也有六七千但汪买庆一直劝她来说这边工资开得很高保底八千上万都有可能张公前想多挣点钱也不太会拒绝人虽然没跟表姐夫一起干了但两条线距离很近彼此干活都能看见

表姐夫徐广田说张公前新换的这条线十个人左右忙的时候一天要装七八个车皮从早上八点一直干到晚上十一点人手是远远不够的因为高温期干一会儿都得喝点水人少就不可能多休息当天的活必须当天干完火车到点准时拉走或没装完的话要罚款

一个车皮 560 元,几个人干几个人平分,干得好的话一天能挣三四百块钱徐广田说张公前比较憨厚,什么杂活都干,休息的时候不多,一般喝了水就回来了身边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勤快忠实,干活不会偷懒 6 月中旬开始,活渐渐多起来了,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热

出事之前,刘红霞总听丈夫提起这段时间好累,活很多,太热了,衣服都不带干的这一类的话住在附近的前工友傅红军在出事前两天听张工前说热得不舒服他不确定是 7 月 12 号还是 7 月 13 号这两天,于瑶的最高气温都是 39 度张工前的工作量和之前也差不多

他的记账板上写着 7 月 2 号至 10 号他们 10 个人装 5 到 8 个车皮不等 7 月 12 号只有 8 个人装了 7 个车皮每个人得 490 元 13 号也是 7 个车皮 9 个人装每个人 435 元傅红军回忆说那天晚上下班之后大约是睡觉前的时间他拐去张公前的屋里串门张公前正在喝着啤酒吃炒西红柿

张公前还提醒他让他注意一点说天气太热了热得太难受了但当他和张公前说太难受你就停两天的时候张公前没有回应他跟张公前一条线的工友说张公前前两天就有点中暑本来想休息但带班的不让他休如果休息要扣掉三天的工资工人们一般不敢请假尤其是货多人少时间紧张的时候

五个人干六个人的活儿这种事情很常见干这个活儿又很容易中暑自从张公前去世之后工地的老板们也怕了起来请假不再是难事甚至有老板给工友买了防中暑的药有的老板夏天会给工人买水和防暑药发三个月的高温补贴有的老板则什么都没有张公前的工友罗刚说老板有买防暑的货箱正气水放在办公室

出事前四五天张工钱就去喝过了但他喝不下去一喝就吐掉了张工钱事件带来的另一个变化是现在老板们看工人们装货满身是汗都会主动叫他们来休息火车里面四面都是铁皮中午最热的时候外面气温高达 40 度很多工人说在里面光待着不干活汗都流得不得了晚上在里面装货衣服也一直是湿的

当货车和火车都来了有人负责从货车上卸货有的负责开叉车运货有人负责在火车上装货而张工前基本都是在火车上装货货场里到处都是监控对准了每一个装卸点前工友刘涛提醒张工前的家属去看监控只要监控调出来什么事情都明白了

历经多日的请求后家属最终在第二次调解的前一天看到了 7 月 14 号张公前工作时的监控这一天宇瑶市气象台发布了高温红色预警信号最高气温达到 41 度防暑降温措施管理办法第八条规定日最高气温达到 40 度以上应当停止当日的室外露天作业

日最高气温达到 30 度以上 40 度以下时佣人单位全天安排劳动者室外露天作业时间累计不得超过 6 个小时且在气温最高时段 3 个小时内不得安排室外露天作业通过家属看监控的笔记可以大致还原张公前生前最后一天的劳动早上 8 点 33 分前一天加班到近晚上 11 点的张公前骑着电瓶车到达货场 5 分钟之后就开始干活

除了 9 点多到 10 点多近一个小时没货及中午的吃饭时间上工前白天都在卸货一般干几分钟到二十几分钟不等便消失在了监控里休息几分钟到十几分钟不等下午开始显露疲态 18 分钟内休息了 4 次在随后的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又休息了 5 次等到下午的 4 点 15 分的时候

货还没有卸完别的工友还在干张公前就离开了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前工友董宇说正常情况下必须把一车货卸完才可以休息除非身体不舒服跟他一起干活的工友里唯一一个愿意说点什么的阿龙在 7 月 22 号告诉家属当天他摸了张公前的身体烫乎乎的感觉到他人不舒服让他去医院看一下他又不去

仅仅过了八分钟视频监控显示张公前又开始干活了直到下午的六点十一分他领着水瓶骑电瓶车回出租房吃饭下午的六点五十八分又骑着电瓶车过来上班七点十二分在火车上装货由于车厢门比较小监控拍不到里面只能偶尔看到他露个身影七点二十四分走路依然扶腰七点五十七分张公前一直在火车里干活

8 点 54 分他从车厢里下来摊坐在地上只坐了 40 秒起来又进了车厢晚上 9 点 38 分火车差不多装满了其他工友陆续离开张工钱留下来封火车门许广田说每次都是他封火车门他是最后一个走的封门的时间是晚上的 10 点 02 分调取的监控也就到此为止

家属没有看到他是什么时候如何离开霍云西站的那天晚上十点左右董宇下班经过看到张公前在第三个车皮里货装好了他靠在货上休息董宇注意到他脸色发白就觉得他整个人好像不对了刘涛说张公前死后大家都在后面议论说他傻不舒服要回家

要是去了医院可能什么事也没有或者死在西货站里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偏偏死在了自己的出租房里那天晚上刘涛在屋里开着空调没出门不知道张公前什么时候回来的法医说他身上有酒气大概是回到出租房之后他还喝了点冰啤酒这是他的习惯

第二天早上七点十分刘涛的闹钟响了他起来上厕所看到张公前的窗户开着却没有动静平常这个点他不是在洗脸刷牙就是在炒菜两个人都是八点上班刘涛每天早上叫他一次但这次他没有回应躺在床上跟睡着了一样法医出判死亡时间是三个小时以上他是否在睡梦中离开的不得而知

7 月 28 号在第三次调解失败之后刘红霞和女儿等人抱着张公前的遗像去市政府大楼门口请愿立刻被接待了当天下午在政府调解员的助力下家属和杭州湾物流公司签订了赔偿协议协议没有给家属一份这种大致是可能劳累过度导致其在出租屋内死亡给予人道主义补偿和精神抚慰金 8.3 万元

金额和预期相差甚远,但奔波半个月,每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大家都不想再耗下去了刘红霞只能够接受现实 7 月 29 号,她带着丈夫的骨灰和身旁哭睡的女儿赶夜路回了家张公前的社会保险参保证明显示,截止出事前,她只交了三个月的养老、工伤和失业保险

缴费的基数是 3957 元 8.3 万元的赔偿金尚未领到的 7 月份工资以及社保账户里的钱就是张工钱留给家人的最后遗产以上就是这期播客的全部内容感谢你的收听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