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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自拍、自恋与自杀 | 媒介研习

2024/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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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pheus微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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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wnotes Transcript

2012 年 的冬天,英格兰东北部的纽卡斯尔,一个高中生不堪重负决定自杀。

在拍了几百张自拍却依然得不到一张自己满意的脸之后,他决定吞下大量药片,告别这张负担过重的脸。

高中生名叫丹尼包们,他的偶像是莱昂纳多迪卡布里奥,而丹尼确实和年轻时的莱昂纳多有几分相似,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外貌,对他来说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如果丹利在濒死前,他的大脑开始快速回放这一生,我猜那个最让他兴奋但是也可能是后悔的时刻,应该就是他第一次拿起手机自拍的时候。

单立包们出生于 1995 年 左右,在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在 Facebook 上发了一张自拍,有的网友们会夸他很帅,像那个明星之类的。

如果大家去找他的照片来看一下,确实挺帅的。

而这些好听的话也激励他发出了更多的自拍。

但是发得多了,总会有人说一些不完全是夸的话,比如说你鼻子有点大,或者肤质和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差了一点之类的。

这个就像我们做播客一样,就是你听的人多了,难免有一些评论说哪个主播的声音,甚至说笑声不好听之类的。

但不管怎么样,丹妮在 16 岁的时候依然对自己的相貌很有自信,并且想在未来做一个模特。

于是呢,他去参加了一家模特公司的海选,但是结果却让人难以接受。

在学校里相当受欢迎的他,只是在海选中收到了几句潦草的反馈,比如说你的体型不太适合当模特,你的皮肤不好啊之类的。

回到家之后,丹妮非常忐忑地站在镜子前,又拍了一张自拍,这种巨大的落差感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像以前那么好看了。

于是他又拍了一张,紧接着一张又一张。

从这天开始,自拍以及这张脸就成为了单列的梦魇。

之后他每天在上学前都会先拍 80 张自拍,洗漱前拍 10 张,洗漱后又拍 10 张,然后再在手机上一遍一遍的翻看,不满意就全删。

然后调整一下灯光,再拍 10 张,还是不满意,去到另一个房间再拍 10 张。

然后在路上、学校里掏出手机,花几个小时去研究自己的照片。

甚至在课堂上也控制不住自己大谎称去上厕所,然后躲在厕所的角落里继续拍,继续拍,在浴室,在床上一直拍到凌晨,拍到睁不开眼。

最焦虑的时候,丹妮一天要拍 200 多张自拍,然后再花几个小时来研究自己的五官和皮肤是否真的不行,有没有变差。

然后呢,他开始节食和减肥,很快的瘦了 20 多斤。

直到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变得越来越虚弱,虚弱到无法再去上学。

但辍学的单例还是没有办法变好,反而在父母的介入下变得更加的焦虑。

当他看到自己手机里最后的那几百张自拍的时候,丹妮想象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入眼的怪物。

绝望的他决定在这个冬天放弃这副劣质的取巧。

但是比这个事件更可悲的是,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类似的事件依然被一些冷眼旁观的讨论,冰冷的贴上容貌焦虑、爱慕虚荣、过分自恋、玩手机上瘾这样的标签,却回避了深层的原因,然后再粗暴地给这些事情的当事人盼上一个心理不健康、精神有问题这样宽泛空洞,听上去像是责备的定性,但是像丹利这种程度的自拍行为,原因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又到底是什么因素让事情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而放到容貌焦虑和审美霸凌流行的今天,当 AI 自拍、 AI 修图可以以极低的成本制造出完美无瑕的面容的时候,这件 12 年前的事,还有哪些细节是值得被重新思考的?

而这一切的背后,又埋藏了一个什么样的宿命,能让整个人类都无法逃脱呢?

大家好,欢迎收听微见第 26 期媒介研习的第 8 期。

今天我们讲的这个媒介。

既是一个事物,也是一个动作。

它几乎每个人都做过,甚至很多人每天都会做。

所以呢,它和之前七七分析的那些媒介相比,有一个非常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既是一个名词,也是一个动词。

而我们至于这个媒介,既是发出动作的主体,也是接受动作的客体,这个媒介就是自拍。

关于自拍的历史,有一个挺反直觉的事情,就是大家可能普遍会觉得,自拍应该是一个出现得比较晚的新行为,比如说,至少也得是带前置摄像头的智能手机普及之后的移动互联网时代。

但即使硬要这么来看的话,第一台带有前置摄像头的手机其实在 1999 年, 也就是智能手机大概非常流行,在前十年就已经推出了。

但是当时的镜头只支持拍摄一个 11 万像素的照片,尺寸就相当于 iPhone 自拍的 1/300 左右,如果它用相同分辨率的屏幕来展示的话。

但如果我们去除清晰度、电子设备等等这些附着在表层的技术辅助的外衣,去不断追问自拍拍这种行为的深层目的的话,那个我们希望通过自拍实现的东西,可能并不是一件完全新鲜和现代的事情。

就像开头讲到丹尼那样,虽然自拍是一个新的事物,但是背后则是一系列的人类固有的心理活动所产生的行为。

所以即使古代人没有相机,没有自拍,依然一样会产生出许多想要自我检查、自我欣赏,或者说自恋,甚至说和他人相比较的那种嫉妒心理。

古希腊神话里边就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叫纳西索斯的年轻人,据说是全希腊最帅的美男子,帅得人见人爱。

有一天,纳西索斯出去打猎,然后他渴了,然后就滴在河边喝水,但是这一喝就喝出事了,因为他在水边看到了自己映在水面上的倒影,他突然就觉得妈呀,这个人好帅呀!

然后呢,他就开始对着那个倒影难以自拔,最后分不清倒影和现实,扑向水中淹死了。

那些索斯死后被众神化成了一株开在水中的小花水仙花。

而水仙花的英语等一些西方语言。

正是纳西索斯的名字 narcises。

如果把 narcisis 这个词的词尾稍稍变化一下。

这个词又能变成自恋 narcisystem。

所以如果我们把焦距拉远一点,丹尼 Bowman 和纳西索斯所碰到的问题深挖下去,其实是一样的。

人要如何通过自己的外貌认识自己,理解自己?

然后如何去寻找自洽。

只不过我们作为人,有一个天生的能力缺陷,或者说是一种宿命。

就是我们永远都无法直接通过我们的双眼看到我们自己的外表,一个整体的外表。

所以丹利选择了用手机自拍来填补这段视觉缺失的能力,而纳西索斯则是通过水面看见了自己。

而在照相树出现之前,另一个延续了几千年的技术或者说工具,则一直在人类的生活中承担着这样的功能。

从古埃及到南美的古印加文明都能看到它的影子。

就是现在我们依然每天都要使用的镜子。

而且在不同文明的记载中,古人们好像都会相信镜子中蕴含着很多魔力,这个也流传下来很多故事和隐喻。

比如大家熟悉的这个格林童话里面的白雪公主。

里面的皇后在过分自恋的时候就会开始照镜子,然后一上头了就会去问那面镜子,魔镜,魔镜,墙上的魔镜?

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啊?

然后就把这种自恋的情绪变成了嫉妒。

这样的故事可能也并非完全虚构。

比如说有一位叫巴特尔斯的德国历史学者。

他考据发现这个故事的真实原型来源于 1743 年 家住在美英河潘洛尔城堡的一个贵族,这个家族的主人呢,埃尔塔尔,他的前妻病逝,然后又娶了一位家世显赫很霸道的女伯爵。

然后这个女伯爵作为后母。

对待家里的孩子确实也不是很友善。

而且这个历史学者还发现了一个他认为很重要的证据,就是那个会说话的魔镜。

其实也能找到原型,是这个爱尔塔尔送给女伯爵妻子的礼物,一个装饰绚烂的镜子,上边还铭刻了一些箴言。

所以呢,这些箴言被后人解读为它是一面会说话的镜子。

那类似白雪公主。

其实还有很多古代流传的故事或者谚语,都不约而同地把镜子用眼睛看、嫉妒和自恋等等概念联系到了一起。

比如最近还从季度与社会这本书里。

看到一些作者从不同国家关于季度的古谚语中去探究人们怎么理解季度。

比如有一些古俄罗斯谚语会说嫉妒的人看得见船。

却看不见船上漏水的洞啊。

或者说在嫉妒的人眼中,矮小的草也能变成高大的棕榈树。

这些观念都有一个共性,就是说记读者只愿意看到和相信那些他期待看到的事情。

所以在德语里还有一个词汇叫 nitoptic night。

是季度的意思。

然后 Optic 是光学的意思。

嫉妒光学指的就是嫉妒的人只能看到那些被证实了的嫉妒的食物。

而这恰好也是镜子容易给人同时带来自我怀疑和过分自恋的一体两面的一个特点。

过分地关注那些细节往往容易导致一些自我放大的美或丑,就像纳西索斯和丹利包们那样。

所以我们来归纳一下,其实刚才我们讲到的这几件工具或者媒介,无论是水面、镜子,还是自拍,亦或是任何表面光滑用来反光呈像的物体,其实都有一种共性,我可以给它们取一个名字叫反射性媒介或者反身性媒介。

就是说这类媒介被人使用的最基础的那个目的,就是用来照出自己,然后观察自己,复制一个可以被自己凝视和观察的课题。

这些褪去了现代技术外衣的深层目的,也让我想到听过的一期不可理论的播客节目,里面提到传播学学者 johnduran Peters 在齐云这本书里边写到的看法。

Peters 说数字媒介其实都是复古的,只是在用新的技术和工具继续进行旧的行为。

他们只是让信息传递得更快更广。

但是依然是在重谈一些旧的问题,就是在复杂的社会中,人类如何相互共存啊。

其实我也会这样去理解水面、镜子。

自拍这些反射性媒介之间的关系,但事实上,媒介技术的融合发展也会把一些旧的问题赶向不同的发展轨迹。

比如说自拍可以通过修饰、美图美颜、上传网络来赋予一张照片更多额外的意义和目的,但照镜子或者照水面只能发生在此时此刻,不能储存、修改和传播。

所以这种融合和差异也催生出了丹利和纳西索斯两种不同的结果。

所以我想说的是,我们对于自拍的喜爱甚至痴迷,某些层面上是一种天性,而这种天性就来源于对自我的关注和理解。

但是更多的混乱是因为今天产生的这些新的技术,塑造了一种新的自我关注和自恋的独特行为。

那么接下来,我就想顺着这些隐藏在幕后的媒介技术,来解剖一下,手机自拍和社交媒体中的那个美好自我,到底是不是值得我们认真关注的那个自我。

说回自拍技术,我们来想一个特别简单的事情,就是在还没有前置摄像头的时候,人们会用相机给自己自拍吗?

当然会,只是说那个过程和姿势可能会麻烦一点。

但事实上,人们对自拍的想象和反应速度可以轻松地克服这种麻烦。

从摄影术正式问世到第一张能够追溯到的自拍照片,之间仅仅隔了两个月,而且这两个事件之间还隔了一个大西洋。

1839 年 8 月, 法国政府收购了路伊达盖尔的银版摄影法,并以这个事件为基础,宣布摄影术正式问世。

这个是摄影史中对摄影术诞生的一个普遍看法。

仅仅两个月后。

远在美国费城的摄影爱好者 Robert Cannalias 就紧跟潮流,在自家搭了一个暗箱,架起相机给自己拍了一张自拍。

尽管当时还没有自拍 SELFE 这个词汇,但它依然是一张很有历史意义的照片。

更准确地说,这张照片在以前应该被称为 portrait 或者 selfportrait, 就是肖像或者自画像的意思。

在照相数和第一张自拍诞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自拍其实也并非人人都能轻易尝试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照相机和照相数在过去都是相当专业的设备和精密的技术,然后照片冲洗的门槛也很高。

大家应该都记得很多历史影视作品里面展现的那种 100 多年前的照相场景,往往是一家人端坐在相机前。

表情很严肃,然后摄影师在一个脚架支撑的巨大相机旁调整好镜头。

然后钻到一个背后的黑布里面。

一个手从黑布里面探出来,举着一个闪光灯闪一下,另一个手再去操作相机曝光。

这种过程放到今天来看依然都显得繁琐,那么在过去可能就会被看作是一种尖端科技了。

所以除了少数像 Robert Canalias 这样的专业摄影师。

普通人自然缺乏自拍的设备、机会、能力,甚至说动机,也就像更早的时候那些画家,他们给别人画像或者画自画像这样的关系,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具备画好自己的能力。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让自拍普及,第一步应该就是让相机普及。

并且降低这个拍照的操作门槛。

这个降低门槛的第一次飞跃,大约发生在 20 世纪的前 20 年里边。

1900 年, 便携式的科达布朗尼、何氏相继被发明,然后 1910 年 之后,很多厂商开始生产 35 毫米相机,也就是大家今天脑中普遍能够想到的那个相机的样子。

相较于过去那种相式相机或者合适相机,都已经非常轻便了,可以双手持,但是必要的时候,你单手拍照好像也没有问题。

那在这个之后,很多大家熟悉的相机品牌,比如莱卡、柯达都相继进入到了 35 毫米相机的生产行列,那这也让这个设备变得越来越普及,比如莱卡是在 1925 年 推出了第一款供商业销售的 35 毫米相机,而再之后的单反、拍立得以及数码相机等等等等,虽然技术细节和成像原理可能各有稍微的不同,但是外观拍摄方法上也都趋于一致。

那这种便捷性也给自拍提供了一个最底层的技术基础。

那么在相机之外呢?

之前也有很多人尝试发明一些外设来辅助自拍,比如说给相机加一个杆。

是不是就可以成为最早的自拍杆呢?

确实啊,这个记录中最早的自拍杆就来自于 1934 年 一对瑞典夫妇。

他们用一根木棍给自己拍照。

但是最早把这个产品画得就要稍微晚一点,来自于 1983 年 的日本厂商美农达。

当然,这个相机没有屏幕,也没有前置摄像头,而是在相机镜头的一侧装了一个凸面镜。

然后呢,装了一个可以控制快门的伸缩杆。

甚至任天堂在 1998 年 还开发过一个可以自拍的 game boy camera。

作为 game boy 就是 GBA 一种游戏掌机的配件,可以把它装在 GBA 的上面。

但是在这些产品被开发之前,更多想要自拍的人主要还是靠对着镜子拍,或者说把相机反过来呃,镜头怼着自己的脸拍。

说到这种照片,有一个标志性的自拍事件,这期节目肯定绕不开。

要说就是 1966 年 美国宇航员阿尔德林第一次在外太空中用手持的相机给自己和地球来了一张自拍合影。

大家可以在 shownotes 中找到这张照片。

那年巴兹奥尔德林在执行双子星 12 号任务的时候, NASA 找到尼康定制了一台方便宇航员独自在外太空使用的相机,这台定制相机被称作 new space Workcamera, 不仅方便手持,还可以耐零下 50 度到 110 度这样的极端气温。

那么这个历史事件在我看来其实有一层特别的隐喻在里边,就是我们都知道,一个人要被训练成为宇航员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他们需要在外太空和航天器中独立搞定很多不同的任务,比如操纵航天器、机械维修,甚至需要独立开展科研实验,总之就是十项全能高手。

这种独挡一面,在英文里边可以用有一个叫 single handed 里的词来形容,如果直译呢,它就叫单手的。

而当奥尔德林使用这么一台专门定制的太空相机,可以用单手就举起来独自完成拍摄,也恰恰映射了一个大趋势,就是人。

人类的个人能力的拓展,其实很大程度上都是靠科技实现的,而科技也让人能够 single handedly 的解决更多以前靠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从这个角度来看,科技发展助推了个体主义的发展,也完全说得通。

但是这种发展又好像来源于全人类历史上所有智力成果的融合。

就像奥尔德林在三年后。

随着阿波罗 10 一号被送往月球,紧跟着阿姆斯特朗的脚步,成为了第二个登上月球的人。

阿姆斯特朗说过一句这是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其实这句话也呼应了三年前阿尔德林的首次太空自拍,或者说人类通过技术所突破的任何新纪录。

当我们在使用每一种看似不前的小技术去做一件我们以为的小事的时候。

其实都调动了全人类之前积累的众多智力成果。

那我们说回自拍的技术。

刚才我们说到,在 1999 年 就有厂商推出带前置摄像头的手机了,一颗很大的摄像头像一个怪物的眼睛,不规则地镶嵌在手机屏幕的一个角落。

但当时这个设计主要是为了做高端商务人群的视频通话功能。

这款产品来自日本厂商鲸瓷,一个在今天很少被讨论的公司。

其实经瓷的业务很多元,从半导体元器件、光学元件,到电子产品和办公设备。

甚至是珠宝首饰、陶瓷的厨具、锅碗瓢盆都做。

它也是曾经的世界 500 强。

但比鲸瓷有名很多的是它的创始人稻盛和夫。

这款自拍手机虽然出现得很早,但是回到 1999 年, 当时连很多手机的基础功能都还没有普及,也就是说连通信的基本需求都还有大量的空白没有得到满足的时候,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个产品其实就有点超前了。

但是他们之所以会做这种超前的尝试,也是因为当时其实有了一些底层技术和原型的支持。

比如说 93 年 的时候,美国发明家 Daniel Henderson 开发了一个名为 intellect 的无线影像设备,可以理解为就是一台可以拍摄和传图的移动设备。

Henderson 顺便还开发了一种新的图片和视频的无线传输方式。

后来也有学术界把这个 1993 年 的设备视作为智能手机的外观雏形。

而 1995 年 的时候,也有美国媒体曝出苹果就开发了一款后来没有发售的带前置摄像的可视移动平板设备。

当时媒体说这个东西就像是一个带了摄像头的 apple Newton。

那 apple Newton 是苹果在 93 年 的时候真正推出过的一个产品,类似一个手写掌上电脑,里边还会配一个笔啊。

除了这些另类探索型的产品,嗯,还有一些能随时随地拍照记录生活的小型数码相机也在千禧年前后成了一种很受欢迎的新产品。

我印象中我们家有数码相机大概是 02 - 03 年 的样子,但是在那个之前,我有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小的时候 2000 年左右看王小丫主持的那个电视答题节目开心词典,里边就有一个关卡的大奖就是数码相机,每次一播到那,我就看得非常的眼馋。

那除了数码相机,还有一种更大型的自拍神器,90 年代它在日本的街机游戏厅里出现,然后 00 年 代火遍中国大街小巷,但是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就是大头贴,一个像电话亭一样的大型自助自拍机,拍完了就可以马上打印。

如果你是 95 前的话,大概率玩过,我就不多做解释。

但是说到这个大头贴,我想到两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一个是日本人把自助大头贴叫做普利库拉,这个词其实是 print club 打印俱乐部的意思就是你马上拍了,马上就可以打印。

但是日本人把 print club 念成 print to Colab, 然后呢,再把它简称为普利库拉,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锐造词模式,可能比我们说 YYDS 还要抽象啊。

第二个有意思的事情是,其实我小的时候很抵触这种大头贴自拍机,可能我当时因为觉得里面那些滤镜装饰非常的不自然,但是呢,这些滤镜和配饰才正是大头贴在当时非常受欢迎的一些点。

那在所谓的 p 图这种技术还没有被大家熟知掌握的年代,小孩们可以插入各种闪闪发光的头饰或者装饰各种图标、边框、背景或者文字,而这些元素也成为了后来 QQ 空间、 Instagram、 小红书这些社交媒体里面装饰功能的原型。

所以不论是数码相机还是大头贴的风靡,自拍这个大众需求已经在千禧年前后变得越来越明显,而且越来越个性化。

我的头像就应该我自己来拍摄,自己来定义,自己来设计,而不能只交给影楼里那个还活在上个世纪的摄影师。

而更有意思的是,后来很多人认为日本厂商是最早去尝试往手机上装前置摄像头的原因其实也是受这个普利库拉大头贴和平成少女卡哇伊文化影响和推动的。

所以即使鲸瓷的头炮打得并不算响,但是还有三星、夏普这样的日韩厂商,在千禧年后发布了各自的第一款带前置的手机,然后到 2003 年 后,摩托罗拉等欧美厂商也开始跟进。

除了印件的跟进,还有一个能印证自拍在 2000 年之后开始成为全民风潮的证据,恰好就被刻在了自拍这个词汇,也就是英语单词 SELFE 之中。

2002 年 的 9 月 21 号, 一个名叫 Hopy 的澳大利亚大学生在一个热闹的聊天论坛上发了一张有点吓人的怼脸自拍。

他在论坛上写道我在朋友的聚会上喝多了,然后不小心被绊倒,嘴唇着地,磕到了台阶上,磕出了一个大约一厘米的洞。

抱歉,这图对焦有点糊,因为这张图是一个 selfi, 是一个自拍啊。

然后那张照片就是 Hopy 他的那个嘴缝了针的一个照片。

那这也是 SELFI 这种拼写第一次在可以被查询到的媒介上出现,被用来描述这种自己怼着脸拍的照片。

至于 Hobby 为什么要这么说,而不是像之前的,比如说我们提到的 1839 年 那个时候那种照片叫做 portrait 或者 selfportrait 呢?

那后来有媒体调查发现,这个叫 Hopy 的年轻人本名叫 Nathan hope, 但是它受到澳大利亚俚语的影响,非常喜欢以 a 的音来结尾去简称很多单词。

比如说澳大利亚人本身就会把 barbecue 说成 Barbee, television 说成已经非常常见。

而就像 Nathan hope, 他把自己的网名称作 Hopy 一样,他不仅把这种习惯发挥到了极致,还发明了很多新的说法,甚至把 a 这个音加在了很多不需要简写的单词后面。

比如说 music, 他会说成 music key, 或者 talk, 它会说成 talky。

啊,已经不是简化了,就是一种说话的习惯。

所以,当 Hopy 在描述他那张自拍磕破嘴唇的照片的时候,很可能就是下意识地将 self portrait 简化成了 selfi。

但 Hopy 的这个词语简化,已然从一种韧性的私人语言,变成一种影响全社会的概念,或者说各种前面提到的那些技术趋势,混合着时代特有的文化和审美倾向,借由 Hopy 之口,将这种和过去用相机拍人完全不同的行为给命名、分离以及固定了下来。

确实啊,其实用手机自拍和用相机自拍肯定是两种不一样的行为和体验呢。

就像语言学里的这个萨皮尔沃尔夫假说,说这个语言的使用影响思维的方式也好,或者说我们不说理论呢,就从我们真实的感受来说也好,更精准的语言描述确实可以帮助我们去接触和体验事物之间有一些更微妙的差异,而之前那些相同的笼统的称呼也模糊了它们这些本来该有差异的之间的区别,让我们误以为是在笼统的作者一样的事情。

但是当 Hopy 说出 SELFI 的那一刻,一种全新的自拍方式,或者说娱乐方式,甚至是人的自我欣赏和自恋的方式,就跟着这个简化的词汇一同从过往的那些陈旧设备中解放了出来,并且加固成了一种新的特有的活动,但如果说是什么因素能够真正地让这种需求被随心所欲地实现,创造出今天这种普遍的自拍和图像社交文化,还需要靠 SELFI 这个词出现之后的几股技术浪潮的融合。

前面就说到,2000 年左右就已经推出了很多带前置摄像的射击,但是那一波产品并没有很大规模的普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网络不好,以及手机内存不大,简单说就是存不下,发不了。

比如说前面提到的经瓷前置摄像手机,只能拍 11 万像素的照片,差不多是今天照片素质的 1/300 左右啊,想想就跟马赛克差不多了。

但即使是压缩的这么小的照片,这个手机里最多也只能存 20 张左右,而且发照片的条件成本也很高很慢。

所以第一批自拍手机虽然在硬件方面看起来挺酷的,但是在存储和通信这两个关键的技术没有跟上的情况下,自拍手机也只能是一个瘸了腿的昂贵的玩具,根本是不实用的。

而且大家注意啊,那一批手机甚至都还不是今天这类智能手机,它的屏幕跟今天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差不多大,分辨率呢,跟 BB 机差不多。

于是后来几年,前置摄像头就又被从那个智能手机上拿掉了,比如说 iPhone 和 HTC 等等,他们的前几代手机都没有搭载前置摄像头,显得更务实一点。

直到那个刷新消费电子和移动互联网产业的 iPhone 时刻来临。

2010 年 的 iPhone 4 发布会上,乔布斯在发布会结尾试探性地抛出了一个彩蛋,他说我们还有 one more thing。

还有一件事跟大家介绍一下,就是 Facetime 视频通话功能。

这是苹果首次在 iPhone 上引入前置摄像头,虽然只有 30 万像素,没错,这十年来前置摄像的分辨率只提升了不到 3 倍,但是这颗 iPhone 4 上的小小前置摄像头再一次点燃了手机用户们对视频通话和拍照的期待,也让其他手机厂商们看到了前置摄像的前景。

之前呢,也有媒体说是乔布斯具有煽动性的演讲功力和 iPhone 4 的火爆销售让众多厂商选择了跟进前置拍摄。

但是我觉得更客观的来说,这款产品的推出也只是这波前置摄像热潮的一个引子,一个 trigger 而已。

真正的让前置摄像以及用户自拍的习惯流行和成熟起来的,应该是另外四条更底层的技术路线的成熟和普及。

那第一条技术藏在照片的清晰度里面。

前面说到, 1999 年, 鲸瓷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仅 11 万像素,但是同期的数码相机已经到了 130 万到 200 万像素。

到了 2010 年, iPhone 4 的前置摄像头为 30 万像素,后置为 500 万像素,而同期的主流数码相机已经跃升至 1000 万到 2000 万像素了。

这个时候,手机前置和数码相机的差距就非常大了。

直觉上,我们可能会简单地认为,手机摄像本来就不如专业相机啊。

这种差距不需要太多的解释,但是如果真的要尝试解释一下,这背后其实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技术细节。

首先这些数据它说明,在同一时代,想要拍出比手机摄影更清晰的照片,其实一直都不是一个难事,甚至可以清晰个 2-10 倍。

但是难的事情时,对于我们来说,一个上手便捷的手机,它的体积是必须要比相机小很多圈的。

那么如何把那么一套复杂且精密的光学元器件以及传感器集成到那么小的一个手机里面,才是一个真正要去解决的难题。

换言之,大家都见过单反或者卡片机,但是如何把这么大一个东西改造成一个很小的比手机还小的模组,再把这个模组跟其他的电池、通信模组、处理器、屏幕等等集成到一个几毫米厚的设备里面,这个才是难事。

但想要把电子元器件做得更小,就需要更高的微电子设计和精密制造的能力,然后在同等体积下去实现更高的效果,然后还要保证这个制造成本是平面级消费。

所以手机拍摄清晰度提升的背后,其实更多靠的是微电子技术的发展。

第二个技术基础则是通信。

刚才提到,初代的自拍手机即使能够拍照片,也很难发出去,那照片它就不可能成为一种线上的社交载体。

我还记得零几年用 2G 网手机上网的时候,很多古早的浏览器都还会提供一个很贴心的无图模式来帮我们节省流量,用现在的话来说叫躲避流量刺客,或者说像我那个时候常刷的手机贴吧,也会很贴心地把别人发的图先隐藏起来,并且用数字标注一下这张图的大小。

比如说这个图是 80K, 我想看的话我就可以点击加载。

但是在点击前,我还得先这个默默估算一下我想看这张图的好奇心值不值得这 80K, 以及点了这 80K, 我本月流量还剩下多少超标。

总之呢,这个时候用手机上网看图就是一种奢侈品,但是这种看图的好奇心憋急了也可以转化为一种生产力。

于是好消息就是 4G 被开发出来了。

而且就在重新装回前置摄像的 iPhone 4 发布的 2010 年 前后, 2009 年 首个商用 4G 网络在北欧推出,然后 2010 年 美国也顺势推出了首个 4G 网络,传图呢也快了很多。

而且通信技术不仅保障了发图,还带火了一系列的图片和视频社交媒体,最典型的就是 Instagram。

就在 iPhone 4 发布后 4 个月后的 2010 年 10 月 今天,全球最火的图片社交 APP Instagram 顺势上线,然后一周内就涨到了 10 万用户,一年后飙升到了 1400 万用户,到 2018 年 的时候,用户过了 10 亿。

所以这些事件回头串起来一看啊,虽然时间点上看似很巧,但是里面其实并没有任何巧合,有的只是趋势。

4G 让十年前惊词预想的那个前置摄像场景能够低成本落地,而苹果则是在更合适的时间,以更合适的形式完成了十年前那些日韩厂商们的雄心。

而这些所有的底层技术、硬件软件技术,网上又生长出了 Instagram, 乃至后面的 Snapchat、 TikTok 等全民使用的社交媒体。

但除了微电子技术和通信技术的突破,还有一个更低调的技术,也对自拍潮流的大爆发起了大作用。

严格来说呢,也算微电磁技术,也就是半导体存储。

存储呢,在智能手机中的体现就是那个内存卡,更准确地说叫存储芯片,也是一种集成电路。

大家应该还记得 iPhone 4 之前几年的那些初代智能手机,存储空间好像也就是几个 g, 一般是 8G。

而刚才我们说的鲸瓷手机,能存 20 张 11 万像素呃照片。

我估算了一下,大概它的内存也就是 1-2 兆,也就是 1-2 mb。

但是今年呢,推出的很多手机,它的内存都已经能安排到 500 多 g 了,下限都是 256 往上,甚至可以干到一个 t。

这也说明存储技术在过去这 20 年里边也有了指数级的进步。

那最后一个我想说的技术是屏幕技术,更专业的说法叫半导体显示技术,也是属于微电子技术的一种。

大家可以想象,如果我们用的还是十几年前那种又小又粗糙的手机屏,再好看的自拍也呈现不出应该有的效果。

但是显示技术我就不在这期展开讲了,感兴趣的话可以听听微见的第 8 期,没见一期的第二期,我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屏幕。

所以啊,简单总结一下刚才这一大段的技术发展史。

Instagram 等图片社交应用爆发和自拍狂潮的背后起始是手机摄影功能的普及,而让手机摄影变得用户体验更好、成本更低、更普及的最大推动力,则是微电子、通信、存储以及半导体显示技术的协同发展和突破。

也就是说,我们今天所身处的这个颜值至上的图像帝国,其实也就是在这些数字技术之上被一层层地建造起来的。

那说完这些,让我们的视角从微观的技术路线中抽出来忏悔。

这个由技术构建的自拍时代,和日本人拍大头贴的那个年代相比,已经产生了非常巨大而明显的变化。

在 iPhone 4 和 Instagram 发布短短三年后,自拍就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最大的搅局者之一,人们对这个新事物的新鲜感以及热情都非常的高涨。

从 2013 年 经卡戴珊在 Instagram 和 Twitter 上频繁发布一些大尺度的自拍,并让她的前夫 can you waste 一起亮相。

到大陆一线明星,比如说王源、王俊凯、吴亦凡、张艺兴、鹿晗、刘浩然等等首次在微博发自拍。

再到美国总统奥巴马、英国首相卡梅伦,还有丹麦首相施密特,他们在南非前领导人曼德拉的葬礼上自拍,引发了争议,尤其是卡梅伦当时手里还拿着一个曼德拉的遗照。

这一系列的事件都意味着自拍在那一年已经成了一件非常稀松平常但又很必要的社交活动,无论我们喜欢还是不喜欢。

于是牛津词典在 2013 年 把年度词汇送给了 SELFI, 这个 hopy 在仅仅 11 年前发明的互联网原生词汇,也是从那段时间开始,很多人在朋友见面后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大家先把头凑到一起拍张自拍,然后才开始聊天吃饭。

自拍已经从一种私人行为发展出了隆重的社交功能。

再过了一年,全球智能手机用户每一天里发的自拍总量已经接近了 9300 万张。

也就是说,在全年的 365 天里,全世界一共诞生了大约 335 亿张自拍。

那么说到这,上一个想要随时随地拍照分享的需求总算被完美地解决了。

但是年轻人们又要继续面对下一个新挑战了,也就是怎么把照片中的自己变得更好看的问题。

不过好消息是,这次要面对的技术门槛比之前要低很多。

2008 年, 一个叫美图秀秀的软件上线了 Windows PC 版,但随着 iPhone 4 的推出,他们也在移动互联网元年的 2011 年 发布了 iOS 版,一经上线就连续多天上榜 Appstore 免费总榜第一,证明了这个美颜的巨大需求。

再往后呢,为了让大家变得更上镜,从而鼓励大家更多的剖图晒照,各种社交媒体的发图功能里边都上线了一些滤镜、一键美颜和贴纸等等功能,相当于在各种 APP 里嵌入了一个美图秀秀,就像当年把相机嵌入到手机里一样。

而且影响更大的是,这些美颜技术和应用其实都有意无意地引导大众,形成了一些同质化甚至说是病态的审美取向。

比如之前经常会说一个词叫网红脸锥子下巴高鼻梁很大但没有什么神的眼睛,被磨皮磨得近乎油腻的脸等等。

而到这些功能过渡到视频和直播时代之后,开始变得更加具有迷惑性,比如那个叫做乔碧萝的主播,直接从大妈变成了美少女。

美颜的门槛和需要付出的精力都变得越来越低,让人们可以轻松 p 出一个理想中的自我。

尽管这种美颜 p 图术又是一种新的异化,但我还是在想一个特别荒诞的事情,就是如果当时像丹利包们他们在烧晚几年用社交媒体可以随意地把自己的照片编辑美化成自己理想中的那个样子再发出去的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的注重自己上不上镜,从而就不会放大自己所认为的瑕疵了呢?

思考这个问题,我们还是可以先问媒介史,看看以前的人们在没有 PS、 没有美图秀秀等很多平民级修图软件的时候,在我们的肖像不能被随意编辑美化之前,人们对摄影中的那个肖像又会有着什么不一样的审美取向?

又是什么样的照片会被普遍认为是好看的?

然后那个好看的点到底又在哪?

差不多 100 年 前,还有一个和 SELFI 受欢迎程度差不多、和拍照相关的词汇也被发明了出来,也就是莱卡推出第一款商用 35 毫米相机的同年。

1925 年, 一位著名制片人、美国电影工业先驱之一,出品过呼啸山庄等作品的萨缪尔戈德温在报纸的采访中盛赞一位他刚挑选的男演员,他用了一个新词叫很 photogenic, 翻译过来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上镜上相的意思。

但我觉得哥德翁用的这个构词法,比上镜这样的翻译更有意思。

Photogenic Jenny 是基因相关的意思。

所以按我的理解,哥德温想要表达的本意,用今天常见的汉语表达方式,更像是他天生适合拍照,或者说他的脸天生就可以靠上镜头吃饭这种意思。

而 photounic 的英文解释则要通俗很多,叫 looking attractive in photographs。

看起来很有吸引力,但是是在照片中,哥德温的称赞带着很大的主观倾向,因为他是想捧红那位男演员嘛。

但是当上镜已经成为了一个普遍而广泛的表达的时候,我们也应该问问所谓的上镜好不好看?

这个好看到底好在哪?

就到底有没有一个最真实客观的标准。

而这个问题,其实也关系到我们到底有没有机会看到那个所谓的最真实客观的自己。

2014 年, 有日本的心理学研究团队做了一个实验。

研究员给受试者拍了四张不同的照片,然后对其中三张做了一些看不太出来的轻微修改,比如说缩放一下五官的大小。

然后呢,把这四张照片给到受试者和受试者,他们的同学来挑选哪张是没有修改过的。

那么这个研究的结果是,受试者本人通常会认为那些眼睛被放大,嘴巴被缩小的照片是最接近真实的自己,但是他们的同学则不会选择这一类结果。

那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明,我们比我们身边的人更加难以识别自己具体真实的相貌。

英国的阿布丁大学也有心理学团队做过类似的研究,是让受试者和他们的朋友各自从受试者的同一组照片里面去选择一张最喜欢、最有吸引力的面孔。

受试者呢,通常也会选择一个和他们的朋友选择完全不同的照片。

OK, 我觉得这些相似的研究案例呢,能反映出很多点,首先就是我们其实很难看清和判断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

第二个,实验还更多地反映出所谓的上不上镜,哪个拍摄角度更有吸引力,其实都没有一个客观的课题和统一的共识。

当时的研究员克莱尔兰萨德就说到我们对一个人看起来是否上镜的判断,存在着很大的个体差异,也就是说每个人眼中的上镜,那个 looking attractive in photos 的这个 attractive 的点都是不一样的。

那这种不同人眼中的不一样,有实验中的人的主观判断上的不一样。

但事实上还有更多的偏差来自于我们本来以为是客观的外部世界。

这种偏差首先就来源于我们的生活是三维的,但是照片是平面的,二维的,即使拍成能动的视频仍然是二维的。

这种降维的视觉呈现形式,意味着无论我们用再精密的摄影设备,再高清的屏幕或者印刷呈现,都避免不了大量的空间信息丢失。

真实的空间透视关系被压变成了一个平面,用颜色和阴影的深浅、近大远小,近处清晰,远处模糊等等这些二维的呈现手法来伪造出一定的空间感。

而空间信息的丢失还只是第一步。

在降维的过程中,影像还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各种畸变。

因为相机的镜头是一个凸透镜,凸透镜就有一个特点,因为它的正中对着的那个地方是会比边缘看起来更大一点。

同时呢,边缘的物体会被略微地拉宽。

尤其是在用广角镜头的时候,这种变形会更明显。

最典型的情况就是,那我们自拍的时候,那个居于正中的那张脸的鼻子可能会显大,然后呢,合影中站在画幅两边的人的那个人脸会被拉宽。

这打一个比方,就像地球、地球仪和世界地图的关系。

现在常见的世界地图,用了一种叫做呃,莫卡托投影绘图法的这种三维转二维的转换方法,转换出的这个平面图呢,它的高维度地区就会失真变得特别大。

比如说俄罗斯和南极洲的那个图上的面积估计要比同等比例尺的地球仪上的版图大个 2 到 3 倍。

而光学透镜也会产生类似的各种施政的情况,被统称为镜头畸变。

尽管今天有很多镜片的优化设计可以让这种畸变降到很低很低,甚至它可以使用 AI 对成像在合理范围内去进行理论上的校准,但是即便仍然是不可能被完全消除的,甚至说这个 AI 校准和细节生成又在不经意间造成了新的失真和畸变。

而至于什么才是我们真实的样子,好像谁都说不清楚了。

而这种镜头即便被更多人意识到,也是因为社交媒体和自拍的流行, 2013 年 前后,在美国有反常数量的年轻人扎堆去医院咨询整形,这样一些医生开始警觉。

于是美国有一个整型外科医学会发起一个调查,这个调查发现,有 42% 的医生反馈有接收过想要整形的患者,是为了啊提升他的社交媒体上发的自拍的效果。

然后有 1/3 的医生表示带着这种目的来进行整型咨询的患者再增加。

显然这不是一个正常现象。

所以有一位罗格斯新泽西医学院的教授特别申明到自拍中的人像因为相机距离太近,会对面部产生很大的扭曲,通常最明显的问题就是鼻子会比实际的更大一点,这也导致了去各个整形医院咨询鼻子整形的人数是最多的。

这位教授还特别强调,自拍摄像头本质上就是在看游乐场里的哈哈镜。

而这种镜头畸变引发的整型潮,后来还被一位英国整形医生 teaching issue 命名为 Snapchat dismovia。

Snapchat 畸形症 Snapchat 是一个 10 年前特别火的图片和视频即时通讯社交 APP, 我在信息流那集里面提到过,它也是竖版视频的主要推广者。

那这个 Snapchat 畸形证描述的是自拍者通常会大幅度的编辑修图,比如瘦脸、放大眼睛、缩小嘴巴鼻子、去双下巴等等。

但是自拍者在习惯了这些照片中的完美个人形象之后,往往会对现实中的自己感到很沮丧,因为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理想中的那个样子,开始无法忍受那些双下巴和大鼻子,所以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整形的动机。

这位医生还提到了一个在那两年里很明显又诡异的变化趋势,就是以前的整形咨询者呢,他们会拿着一个明星的照片,比如说给我整成小李子或者郭富城那个样子。

但是现在的整型咨询者则会带着一张自己身披过的照片。

而所谓的网红脸,也通过社交媒体上的审美展示和模仿传递,把线上的刻板审美刻到了真实的人脸和皮肉之上。

除了以上说的镜头畸变带来的影像结构失真,还有一类摄影失真体现在颜色上,说简单一些,就是各种设备和媒介呈现的色差。

这种色差同样一部分来自技术和器材固有的局限性,但反直觉得是还有更多的色彩失真,完全是人为制造和固化下来的。

在 20 世纪 50 年代,那个时候彩色照片刚开始在欧美流行,然后柯达这个大家熟悉的品牌已经占领了整个摄影市场,不光是它的相机,它的市占率更高的是它的胶卷。

而且人们在拍完照之后,还需要把这个柯达胶卷送回柯达的门店冲洗打印,再付一份冲洗的服务费。

但是呢,这个在一些消费者和美国联邦政府的眼中,用了胶卷就必须用你的冲印服务的这种行为,这是赤裸裸的垄断啊。

所以 1954 年 联邦政府就出来干预,说你得开放这个冲印的市场。

那柯达呢,也很老实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一个问题,你们拿着我的这个底片去其他地方冲印,出来有色差咋办呢?

那是我的胶卷有毛病,还是冲洗有毛病呢?

这就说不清了。

所以呢,柯达就想办法,他又开发出了一种专用的小型打印机,供货给一些小的独立摄影工作室。

而且为了保证这个打印机也不出大的色差问题,小心的柯达还会随打印机附赠一套标准的照片,或者说叫样片,以及这个样片的底片,就是那个胶片,来周期性地检查打印机的色差是否在合理范围内。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我用这台打印机冲洗这个样片的底片,洗出来发现和柯达的样片差不多,那么这个打印机就还正常,反之呢,就说明有色差,就得赶紧检修一下了。

那这个机制和流程看起来很专业、很严谨,但里面却留了一个巨大的 bug。

柯达提供的这张冲印样片,被业内称作雪莉卡,听起来很像一个人名字。

没错,这个雪莉正是一位柯达的老员工,他是柯达新产品工作室的摄影模特 Shelly page。

那示例配置的工作就是每天精心打扮一番,然后睁大眼睛保持微笑,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拍出数百张照片。

而那个柯达随打印机附赠的学历卡上,也证实这位 Shirley page。

大家可能会好奇,这个能有什么 bug 呢?

这个 bug 就是,雪莉可是一位典型的肤色很白的金发女士啊!

如果以这种肤色来作为校准所有照片的标准,那么这个照片的动态范围、对比度、颜色等等都会不自觉地倾向于如何去呈现出一个自然好看的白人形象,而忽略掉其他肤色族群的上镜特质,甚至反而会放大他们的照片的色差。

理论上看是这个样子,但是事实上真的会发生这种情况吗?

在 1978 年, 法国新浪潮电影奠基人,也是后来的金狮奖奥斯卡荣誉获奖者,让旅客戈达尔在拍摄一个于莫桑比克取景的电影的时候,拒绝使用科大胶卷,因为他说科大胶卷具有种族主义色彩。

然后之后很多人都发现吐槽说,如果说当黑人和白人在同一张照片中同框,那么这个照片中的不管是黑人还是白人,都会出现曝光不足或者曝光过度的状态。

原本是为了消除色差的柯达雪莉卡,却导致这一套底片以及打印机的配置调校在现实中放大了色差,甚至是一种带有种族主义的色差。

所以呢,到了 70 年代末,柯达内部共识了雪莉卡以及他们的胶卷,还有这一整套打印工作流程的问题,并努力改造了这个照片冲印技术和标准,同时呢,也推出了更多种族的样片作为冲印标准。

但围绕雪莉卡的争议却依然不断,甚至持续到了今天。

一位好莱坞摄影实验室的资深救助专家叫 bill pine, 他曾经那么说雪莉卡的推出并不是为了关心色差和质量,雪莉卡就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这就是标准。

它的原话说的是 this is standard。

然后 bill pan 接着说,可是在真实世界里并没有一个标准。

但到了最近 10 年,这种现象却翻转了过来,因为各种细分市场的增长,一些手机厂商还有一些 APP 开发出了一种更适合非洲用户的自拍硬件和 AI 滤镜,美黑效果非常好,在非洲特别受欢迎。

但是仔细一想,这种美黑滤镜和雪莉卡有质的区别吗?

不论你怎么调色,它们都被夹在了雪莉卡和这个美黑滤镜之间,拍出来的照片都不是他们真实的样子。

那是不是就是一种对这个现实的否定,对他们本来的肤色,对他们本来的族群的否定呢?

尽管可能对于非洲朋友来说,用 AI 美黑滤镜拍出来的照片比雪莉卡和柯达打印出来的照片更受欢迎,但是美黑滤镜里的那个理想自我,到底又是由谁塑造的呢?

所以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并不只是技术问题或者商业问题,而更多的是一个社会问题,甚至是一个哲学命题。

无论是雪莉卡的种族主义色差,还是凸透镜永远无法消除的光学畸变无论是依赖通信技术和微电子技术而大火的图像社交媒体,还是今天我们在手机美颜 APP 以及直播间里广泛使用的 AI 滤镜甚至无论是水中的纳西索斯,大镜子中的恶毒皇后,还是 Facebook 里边的 Daniel 们,媒介技术所反射的那个面孔,我们理想中的面孔,以及我们真实客观的面孔,这三者之间,或许永远都只能做到貌不和,神也离。

这就是一种宿命,一种我们永远都无法通过自己的双眼亲眼看到真实的自己的宿命。

也正是因为这种宿命,从古至今,我们都不得不将认识自己,认识自己的面孔这么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交给他者捧手,交付给一种外部的反射性媒介,交给水面,交给镜子,交给影板摄影,交给手机滤镜。

那在这一段历史里面,我们看似从技术获得的越来越多,能够得到更逼真清晰的影像,甚至这些影像还超越了镜子的即时投影。

但是更多人没有意识到的缺失,技术在赋予我们多少能力的同时,我们也要让渡一部分我们更纯粹的目的去作为交换,让自己被纳入到这个技术和社会体系中。

其实我们并不是从技术获得的能力,而是借贷了能力,而有借就必须有还,有贷就必须有抵押。

随着更多的外部技术被融入到拍摄,更多的社会潜规则和期待也渗透其中,导致我们使用它的目的发生偏移、延展或者扭曲。

比如说,我们在潜移默化中学会了各种凹造型、表情管理,学到了一些让自己更上镜的角度和拍摄技巧。

这些技巧不同于那些系统性的专业摄影技术,而更像是系鞋带一样稀松平常,然后再稀松平常的跟着美颜滤镜模仿时下的白瘦幼或者浓颜系,调整自己的肤色和脸型。

而这些令人异化的自拍技术和 p 图技术,也就像福科笔下的自我技术。

所谓自我技术,就是人为自己确定了一套行为准则,并根据这种准则去进行自我调制,然后寻求用自己的生命去创作一件符合某些风格标准、社会规范或者审美价值的作品。

我们看似主动的操作,只是在无意间充当了一整套规则的工具,然后替这个规则完成了一件他的杰作,并影响下一个杰作。

于是我们主动把自己变成了课题,达成了自我个体化。

我们还总会调侃那些网红脸或者说朋友圈里经常发照片的熟人,说这个 p 图 p 的太过了,和真人都不像了。

而那些人们本来的样子和他最终自己 p 上的那个样子,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和不像,不就正式社会对我们的长期教育和审美规范吗?

但根据前面的很多分析和讲述,我们发现,这种差距在世界上或许并不是真正客观存在的,而是一个被长期培育出的幻觉,甚至变异成了偏见、潜规则和审美霸凌。

这种幻觉在过去是由时尚杂志、电视广告、好莱坞、世界选美大赛和商场的巨幅模特海报教育和规范出来的,在今天则是社交媒体的热门推荐滤镜模板跟我拍同款以及直播 PK 中榜一大哥刷的火箭给规范出来的。

所以,当我们不由自主地加入到对热门滤镜和拍同款等等这些规范的追捧的时候,也就相当于放弃了自己的审美意见的表达,放弃了自己独特的一面。

最近还流行一类新的 AI 自拍神器,比如妙压相机啊 originally 或者数字人。

他这个通过生成式 AI 就可以制造出一个完美的脸庞或动漫化游戏化的角色,却把自我客体化发展到了顶点。

所谓生成式,就是 AI 仅仅是参考了我的面部结构生成了另一个课题。

那个虚拟影像只是长得像我,但它并不是我。

他比我更帅,更完美,完美到光滑,完美到油腻,完美到和我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我又突然想起意图自杀的丹尼包们,如果他能早点认识到,其实我们根本拍不出完美的照片。

而那些所谓的好看和上镜,都是由一小群人逐渐设立推广和强加的标准。

其中还包含着永远都消除不了的光学误差,包含着我们永远都无法亲眼看见自己全身的宿命,那么单拎包们是不是就能早一点放下对完美面孔的执念了呢?

这种宿命论可能有点激进,也把自拍中的部分问题拔得有些高了。

但是今天一路聊到这里,我觉得比起单纯的谈论自拍,这个宿命的问题可能更值得深究。

这个问题,也就是我们永远无法亲眼看全自己的身体,对于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1931 年, 法国儿童心理学家亨利瓦隆用人类的婴儿和镜子完成了一个实验。

他研究了婴儿在镜子面前会产生什么意图、行为、反应,以及婴幼儿对竞中人态度的变化等等。

亨利瓦隆有一位好朋友,也就是我在过去的节目里面经常提到的法国哲学家、精神分析学家,还有精神科医生雅克拉康。

拉康在法兰西大学旁听了亨利瓦隆的心理学授课之后,从这个镜子实验中获得了灵感和实证基础。

1936 年 开始,拉康对人类的自我意识,也就是关于我这个概念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理论镜子阶段,或者有的翻译叫他镜像理论。

这个理论解释了一个什么事情呢?

就是这个我们常说的我,其实可以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我的肉体作为一个实体的我,一部分是我这个抽象概念或者说语言符号的我。

那么这两个我是怎么融合在一起的呢?

或者我说得更通俗一点,作为思想概念上的我,如何得以认同这个肉体躯壳的我呢?

在镜子阶段理论中,拉康认为建立原初自我认同的过程可以围绕镜子被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婴儿会认为镜子中的影像完全是真实的,或者说至少里面的那个孩子是另外一个人。

婴儿还可能去试图抓住藏在镜子后面的小伙伴。

而当婴儿和镜子有了更多交互,随着他们的成长,婴儿也会逐渐开窍。

进入第二个阶段,他们不会再把这个影像当作真实,也不再试图去捉住这个镜子后的小伙伴,而是会开始认知和理解虚和实的区别。

而到了第三个阶段,婴儿会最终通过不断地交互和尝试,认出这个镜子中的小伙伴原来就是他自己呀!

那前面我们提到过很多次,人类缺少亲眼看见自己的完整的能力。

因为我们眼睛长在自己的头上,对吧?

所以我们不得不借助外界,借助媒介,借助他者的反射和反馈来逐步认识自己,然后再形成统一的自我认知。

所以,在拉康的镜子阶段理论中,这个镜子可以是一个真实的反射性媒介,但更多的时候,它也是一种隐喻。

这个镜子可能是我们母亲的面容和表情,或是婴儿时期的照料者对我们行为的反馈。

比如说当我们哭,母亲就安抚,或者做出一些引导性的动作让我们模仿等等。

这些外部的人、事物都是在充当镜子的角色。

而在这种有来有往的交互中,我们就会逐渐意识到什么是他者,什么是自我。

所以,拉康提出了一个在当时更具颠覆性的观点自我是依赖于他者构建起来的,然后生物再以一种类似想象的方式占据了这个身体。

正好法国申兰波在拉康提出这个镜子阶段的 60 多年前,也写过一句我记他者来表达一种肉体和精神分裂的无奈。

这句诗话的表达就被拉慷借用,像是一种对镜子阶段理论的概括。

而这个被他者和想象构建起来的自我,从此也就有了一个宿命,就是理想。

自我的好与坏,也是来自于他者和外部的反馈、要求和教育。

那当人们长大之后,这个理想自我的形象又成了社会中合适的位置。

这个理想并不只是我自己的理想,而是他者和社会的理想。

而这种宿命,从一些角度来看,也正是自拍时所遭遇到的宿命。

我们通过自拍认识和确定自己的面孔,然后把这个面孔编辑成理想的面孔。

这个理想面孔看似是自我的理想,实际上却是在投射和完成他者的理想。

那些社交媒体的评论,那些热门博主的妆容和相貌。

所以,无论是自拍还是自恋,无论是我们照镜子还是必须经历的镜子阶段,他们的背后都指向了这个全人类都绕不开的宿命。

这么讲或许有一些激进,包括镜子阶段也被很多人认为是一个激进的理论。

但是如果在这些思想脑暴之外,再在生理学和生物学范畴里来理解这种宿命的深层产生原因,应该就能让我们更清楚地意识到一些人的特质在生物学里有一个发现,就是人类所有的 tier, 包括你我,其实都是早产儿。

这里所谓的早产,有一个判断参照,就是其他哺乳动物的幼崽在出生之后,其实很快就能独立地完成生存所需的一些基础肢体活动,但是人就不行。

比如我小的时候看那些动物世界的电视节目的时候,一直都有一个很大的疑惑,就是为什么长颈鹿的幼崽一生下来马上就能尝试站立,但是人类的婴儿得八九个月的时候才会开始爬,12 个月的时候才能开始学习直立行走。

即便是和人类更接近的猴子,在出生后的三五天就能以成年同类的姿态爬行了。

那么为什么哺乳动物中,唯独人类在离开母体后,还需要严重的依赖照料者,再经历一个漫长的发育周期呢。

这个原因和区别就在于,以长颈鹿为例啊,它的孕期是 14 个月左右,这足够幼崽在母体内发育得更健全,所以它们一落地就有站起来的能力。

这我想到一个多年前很火的一个电影,里面的台词啊,叫萌萌站起来。

就是萌萌是一匹小马,他的妈妈刚把它生下来,马的主人就叫它萌萌站起来。

所以这些哺乳动物大多都有这种能力。

但是人类的孕期呢,普遍是 9 个月,对于人这种体型和脑容量的生物来说,还远不足以达到出生就能靠自己维持基本生存的状态。

所以基于这些现象,生物学者们估算,人类婴儿其实需要 18-21 个月的妊娠期才算发育健全,但是其实我们只有这个的一半不到。

那么我们接着往下问啊,到底又是什么原因使得人类在生理和进化层面选择了更短的孕期,一定要冒着婴儿在出生后无法自理的风险而早产呢?

对此,生活学家有不止一种研究发现和假设。

我举两种不同的说法啊。

第一种比较主流和传统的解释是,这种早产是因为人的脑容量的迅速增长和直立行走的演化而产生的。

前者让婴儿的头部体积和比例过大,后者让母体的盆腔变小。

所以为了维持正常的繁衍,人类就需要在婴儿的躯体完全成熟之前,大约是婴儿大脑体积达到成人 30% 的时候,就不得不进行分娩了,否则越晚就出不来了。

还有另一个新的研究解释则是说,人类婴儿所需要的新陈代谢和能量消耗,大约在 9 个月的时候就会超过母亲的供给能力,也就是说,如果母亲继续怀孕的话,俩人都得营养不良了。

而这个能量缺口最后还是会指向人类的脑容量的跃升,婴儿的大脑重量只占体重的 3% 左右,但是代谢量和耗养量却占了全身的 50% 以上,而其他灵长类的动物的那个大脑的能量消耗只占全身的 8% 左右。

OK, 所以,关于为什么人类都是早产儿,这两种基于自然科学的研究解释虽然有不同,但是都指向了同一个原因,就是人类所实现的智力飞跃,其实早已在演化史中付出了对应的代价,使得人类成为了一种在 3 岁之前都极度依赖他者照顾的独特生物。

而这种为了换取智慧而付出的早产代价,和前面提到的视角局限这两个特质融合,形成了一种在日后对人类自我认知产生决定性影响的另一个共同宿命。

这个宿命就是当我们因为早产而被迫离开母体后,都必须经历一个错位的阶段。

我们的视听已经成熟,甚至我们的大脑也几乎比其他的动物都发达了,但是我们的身体还是零散的,没有建立起统一的运动控制机能,也就是躯体是不受大脑控制的,而大脑也还没有适应这个新生的脱离了母体的躯体。

躺在婴儿床里的我们会胡乱地踢腿、动脚趾,但却不知道它可以用来走路。

就像其他的小动物那样,我们不像刚落地就能站立的长颈鹿或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高度协调的知觉系统、感官感受和肢体控制能力。

他们的视觉从一开始就是为身体协调运动服务的。

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即使我们还没有建立起对身体的协调和运动的控制能力,在身体失控的前几个月里,我们的视觉和镜子中的形象却暂时先给了我们一个统一的身体形象,把我们零碎的肢体在外观上整合成了一个整体。

最近网上有一个很火的假手实验视频,就跟这种基于视觉的躯体整合能力有关。

这个实验不是那种严肃的实验,更准确地说是一种朋友间的整蛊。

视频中, a 会用板子把 b 的一只手隔开到 b 的视线之外,再在 b 的视野内放一个假手,并套在他的衣袖里,营造出这个就是 b 的手的感觉。

然后 a 呢,会用两把刷子去同时刷 b 看得见的假手和看不见的真手。

过一会大脑就会上当,他会把视觉上看到的对这个甲手的抚摸误判为真手被触碰的感觉。

然后 a 呢,会突然趁 b 不注意,掏出锤子猛砸那个假手,虽然 b 的真手毫发无损,然后还是会被吓得猛地一缩,然后跳起来。

这个野生动简单地呈现了视觉如何欺骗大脑,以及认知。

视觉和躯体这三者是怎么统一的。

早产对自我认知造成的另一个结果就是由于大脑成熟度和躯体成熟度的落差,导致人类婴儿在出生后的前几年里都极度地依赖照料者,所以他者的反馈也很大程度上参与了自我的构建。

所以,无论是真实的镜子,还是隐喻中的镜子,都使得我们在躯体被整合之前,就提前构建出了一个镜像自我。

而人类婴儿对身体的掌控,也起始于这种对镜中形象的掌控。

这种若即若离的掌控感,对完整的镜中躯体的欲望,也就是人的原初自恋的由来。

这种对镜幻想式的依赖也将伴随我们终身。

而我们对镜中人的好奇,对更漂亮的自拍的追求,甚至对他人的嫉妒,也都是这个宿命中的一部分。

OK, 以上就是我对镜子阶段理论的借用和解读,花了很大篇幅,但显然拉康的学说大多很晦涩,我也很难在这一期节目里面做更多的阐述。

如果感兴趣,推荐大家可以听听维生素 e, 有一些专门讲镜子阶段这个话题的,我会把链接放到 shownotes 和评论区。

但除了理论,回到这期节目中我更想要分享的内容。

最后再总结一下镜子和自拍对于我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还是要先说回开头的那位丹尼 Bowman, 在聊了这么多技术史、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理论之后,我们是不是就能有更多接近真相的视角来理解他当初的行为和遭遇了?

这个不幸事件中唯一还有一点幸运的地方,那就是 17 岁的 one 们。

在吞下大量安眠药之后不久,他的妈妈就发现了这个情况,并赶紧把他送去了医院。

抢救过来的 ball 们终于得到了心理医生的治疗,他不是单纯的自卑,也不是那种被描述的轻浮和不堪的自恋,更不是简单的容貌焦虑或者爱慕虚荣,而是被诊断为了一种叫做躯体变形障碍的症状,属于强迫症的一种。

就像洗手强迫症患者,他会无法抑制住洗手,总觉得自己的手脏了会生病。

那躯体变形障碍的患者总会觉得自己的长相在变丑,在变形,然后去过分关注自己身上那些他人都察觉不到的瑕疵,所以不得不高频而长时间的照镜子或者自拍。

而且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种强迫症的发病率大概在 1.6% - 2.1% 之间,并不是一个算得上罕见的比例。

而且更难识别和处理的一点是,躯体变形障碍的患者通常首先会把大量的精力放在内耗上去自我怀疑,随后呢,他们会去皮肤科或者整形外科寻求帮助。

但很显然,整型手术治不了心病,也改善不了焦虑和强迫症,反而会让患者变本加厉地连续整形。

而在这个过程中,大结合网络上随处可见的医美整形广告,给人制造出了一种轻轻松松变可变美的幻想,成了进一步刺激焦虑的催化剂。

不过, daniboy 们后来的改变和发展,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也让更多人看到了希望。

在认识到自己内心的问题后,波们在心理医生的辅导下,用了一年,就逐渐脱离了之前的那种容貌焦虑。

而且他承认,之前的那些遭遇,社交媒体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为人们可以随意地评论你的形象。

但当时还年轻的 ball 们误把这些主观反馈当作了整个社会的排斥,于是,拍出更完美的自拍,就成了他想要去融入社会,获得他人认可的救命稻草。

但好的是,在治疗躯体变形障碍的过程中,波曼也逐渐走出了那段过分关注外貌的青春期。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发现比起去关注他人对你的长相的看法,还有更多值得去投入精力的事情要做,比如学业,比如去做心理辅导的志愿者。

那后来呢?

包们在一家机构做了 9 年的心理健康顾问,然后一边学习,拿到了本科和硕士学位,现在正在六浦大学读心理健康政策的博士学位。

同时呢,也在学校做老师。

然后呢,给更多有身材和容貌焦虑倾向的年轻人们分享自己的经历。

几年前,波曼在一次采访中分享了他现在对于美的看法。

他说 Flash because you know beauty is not just the way you look its also you know what you can give from what you can provide to the world 所谓的美。

并不仅仅是你看起来的样子,而是你为这个世界提供了什么。

短短的一句话,沉淀了他近十年遭遇的折磨、斗争和重生。

所以,尽管人类不得不依靠他者来构建自我,这或许是一种摆脱不了的宿命。

但比起落水的纳西索斯丹利 Bowen 的故事,以及今天节目里所有的发现,还是可以让我们看到更多和这种宿命共处的方式。

首先,技术发展让图像和符号通过数字媒体全面融入我们的感官和生活。

这导致了一个很诡异的事情,就是当我们长期处于对电子媒介图像过载的这个压力之下的时候,现实和虚拟的界限对于我们来说就会变得非常模糊。

40 年 前的摄影爱好者或许还能分得很清楚自己眼前的影像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倒影,哪些是照片。

但是今天,当所有的影像混合着我们的各种投影,都能同时地出现在同一个屏幕上的时候,我们就很容易把这些事情给搞混,并进行一种不公平的对比。

比如把镜头畸变中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做对比,甚至把开 10 级美颜的网红和素颜的自己做对比。

所以更清醒地认识到我们的周围已经是一个被人工深加工,甚至未来是 AI 深加工的影像世界中的时候,我们自然就会放下那些对他者的羡慕、崇拜或者嫉妒,同时也就阻断了那条把他者无条件投射到自身的通道。

从而放下和他人去做比较的执念,放下成为模板化面孔的执念。

第二呢,认清和承认这种宿命,就意味着我们可以理解其实所有的美丑评判都是他人的主观评判,但比起去消化这种评判,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先明白,这个他者,其实也并非一成不变的。

正如我们的社会结构、社会思潮,其实一直都在不断变化,那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某种固定不变的视觉审美标准。

美本来就是在不断流变的。

所以,如果我们只是盯着某一种今天很受追捧的模板化面孔,一个标准化的美,然后根据这些热门的面孔,想要拍出一张完美的自拍,那这就和刻舟求剑差不多。

然而,更有意思的是,这种宿命其实还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破绽。

既然他者和自我同处一个世界、一个关系之中,那么不仅他者可以影响我,反过来,我也可以影响他者啊。

而很多的新兴的、多元化的审美趋势,不就是这样形成的吗?

每个人的意见,每个人对美的不一样的看法虽然很小,但都有机会汇成一个支流,而支流也在不断地影响着主流,改变着主流对支流的看法。

既然没有绝对客观的美,所以在审美这件事上,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选择权、话语权、创造权和解释权。

那么我们是要像过去那样,还是选择一直随波逐流,选择丢掉自己的特质,把那些别人或者主流审美取向中认为不好看的点全部掩盖在滤镜之下,还是选择自信的面对和接纳那些他者口中的不完美呢?

其实,那些暂时不符合主流取向的外貌特征,可能才是你最宝贵、独一无二的特质。

就像那些社交媒体热门的美女帅哥博主,个个都成了差不多的高鼻子尖下巴的时候,网红脸也自然变成了一个贬义词,一种失败的整容标准。

因为审美从来不是模仿,而是创造审美从来不是千篇一律的趋同,而是各有特点的别致。

当我们建立起了自己独立的审美判断力和对美的主动创造力,其实就像是拥有了一种独立思考的知识体系,帮助我们不再被他人和权威所规定的审美标准所左右,我们也自然就不会被那些不合理的教化所束缚。

那么,当你下次举起手机自拍的时候,不妨再多看几眼那些你以前难以接受的瑕疵,多看看那些表面上显得刺眼的地方,然后再不断放大它,继续放大它,再尝试认同它,它就是你还没被这个社会规训和童话的那一面,而在那一面中,或许就藏着一种很新的别致的美。

这样的美,将会超越纳西索斯式的自恋,甚至超越那个我记他者的宿命。

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感谢您的时间,也祝你可以找到和理解属于你自己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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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期见,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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