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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入天堂— 资本主义必定灭亡,原始部落的猪牙银行将成为世界经济的解决方案

2018/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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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游者|人文旅行声音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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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要为大家分享的,是一个让我念念不忘的地方。 2014年5月,我观看了一场特殊而诡异的仪式,也是一场成人礼。 观看这样一场成人礼并不容易,它就像一场冒险,也是一场发现人类最原始信仰的探索。 它就发生在南太平洋岛国瓦努阿图的Pentecost岛。 小飞机降落之后,我们走过几百米的山路,就看到了一个大斜坡和一个跳台,这个跳台大约二、三十米高、造型十分诡异,有几个高度不一的跳台。这个高架看似简陋,但是建造时间需要5周,每根材料、每根藤条都要经过精心挑选,因为几厘米的差距可能就是生和死的差别。

这个看起来像献祭一样的原始蹦极仪式据说已经有了上千年历史,每年4-6月份在瓦努阿图的Pentecost岛上举行,每周都会有一次,英文名叫land dive,直译过来就是陆地跳。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祈祷今年的作物有收成,二是一种成人礼仪式,通过这种方式,让岛上的男孩子直面死亡的恐惧,只有克服了这种恐惧,才能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男人,去引领部落前进Pentecost岛的这个原始蹦极,曾被吉尼斯世界纪录称为是非工业化社会中人类所能体验到的最刺激的重力体验。 我们平时蹦极是要刺激的,但这里的蹦极可是玩命的。参加挑战的男子需要徒手攀上高架,到了跳台之后,往脚腕上绑上藤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安全措施。而且藤条没有那么高的弹性,往下奋力一跃的人,要计算好的藤条长度,头发刚好摩擦到跳台下被铲得松软的泥土上。 在这里,只能靠自己克服内心最原始的恐惧。 一共有10名男子轮番上阵证明自己的勇气,他们会在高台上放声高喊给自己鼓劲。每一次跳跃,高度不断升高,到了最高点的时候,有一名男子无法克服恐惧,最终没有完成挑战。但我觉得参加这个成人礼的人,都不是孬种,都是勇士。 大家想想看,在你18岁生日时,都在干什么?是跟父母吃了一顿饭?还是跟男女朋友看了场电影?在文明世界里,成人礼风轻云淡,而在原始社会是不一样的,他需要去面对海洋、野兽和丛林,需要学会战斗、生存,以及如何面对死亡。 在现场,我看到在高台旁部族里的其他男子们,在一刻不停地跳着整齐划一的舞蹈,呢喃着原始的歌谣。当年我发这张图片出来的时候,有朋友评论说觉得很恐怖,感觉像像食人部落在进行吃人前的仪式。

我在观看的过程中,一瞬间恍惚了,在这个惊心动魄的仪式里,被造型诡异的木架、原始的歌谣、野性的叫声、玩命的飞跃包围着,一切都像一场诡异的献祭,感觉与现代文明毫无联系,我感觉自己穿越了,进入了小时候看的关于原始部落的连环画里,与千年之前的原始仪式产生了连结,对遥远岛国土著的神秘性、原始的恐惧、乃至人类的历史和文化心存敬畏。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瓦努阿图。瓦努阿图位于南太平洋,全国由83个岛屿组成,全国只有27万人,人口大部分属于美拉尼西亚人种,东边距澳洲的布里斯班1900多公里。这个国家,2012年刚从联合国最不发达的国家名单中“毕业”。

下边举几个大家可能知道的点,这样大家会觉得与瓦努阿图的距离,其实并没有那么远和陌生。 第一个点是,成龙之前有一部贺岁片《十二生肖》,在电影里有成龙纵身跳火山的场景,正是瓦努阿图的Yasur火山。这是世界上以普通游客身份最易接近的活火山,可以站在火山口看蓄势待发的炽热岩浆,绝对是一生让人心惊的难忘经历。 第二个点是,国内著名的极限旅行体验节目《侣行》,有一集是270垂降挑战地狱之眼马鲁姆火山,这个地方,也在瓦努阿图。关于火山的故事,我在下边的分享中也会展开。 第三个点是,2015年,瓦努阿图参加了我们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的阅兵仪式,不过他们的方阵只有7个人。但是有趣的是,他们出动的人数已经占了其国内总兵力的约40分之一,比例排在所有参加阅兵国家中的第一位。

像“陆地跳”这样保留得如此完整的原始习俗,在瓦努阿图并不少见。一开始提到过,瓦努阿图全国只有27万人,但令人惊奇的一个事实是,就在这么小的一个国家里,却说着113种不同的语言,而其中70%-80%的人仍生活在部落和村落中,活在原始的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中,延续着千年前的习俗,有着自己一套口口相传的传统习俗体系,包括信仰、祭祀、土地、捕鱼打猎、艺术图腾、语言等生活的方方面面,这套体系在被称为是Kastom,大意就是瓦努阿图延续了千年的一套传统社会体系。很多人其实与我们熟知的现代社会的生活方式没有太大联系。 再加上瓦国由于地理因素上的割裂(83个岛屿,68个有人居住),所以各个部落的酋长在传统习俗问题上实际上有着直接的话语权。在基层部落、村庄的层面上,政府是要靠酋长实施间接治理的。这些因素结合起来,就造就了瓦努阿图极其多样性和原生态的的部落文化。在一些向外开放的传统部落,游客可以尝试制作药材、保存食物、烧烤食品、如何打猎、编织草席、传统舞蹈等等。 在这种背景下,村长和族长们用传统的Kastom Law(“习俗法”,没有文字形式,只按习惯约定俗称、口口相传的“法律”)来管理自己的村子和部族,在瓦努阿图的宪法中是被认可的。比如,如果一名部落居民在维拉港犯罪,酋长是可以把他抓回部落里自己审理审判的。 有些原始部落村是对游客开放的。这是我们当时去参观的其中一个原始村庄,我们应该是第一批到达那里的中国人。这是一个连现代文明最基本的衣服都拒绝接受的部落,部落里的土著居民仍沿袭着祖先的古老生活方式。男男女女们,除了一些重要部位用草裹住外,基本与全裸无异。我姑且称之为裸族吧。

我们进村的时候,有一个小孩怯生生地在村口等着我们,对我们很好奇但又不敢太靠近,在我们的笑意下,他才慢慢地放下了防备,主动向我们的镜头靠了上来,后来又来了很多小朋友围了上来。这里小朋友的眼神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清澈纯真的眼神。在这儿,小朋友们也是散养的,跟那些村里养的猪啊、鸡啊一样。

我们坐到简陋的草棚里,妇女们正在准备午餐,这里就是他们的住房和厨房,在植物叶子上混着捣碎的食物,这种就是瓦图原始部落里独特的做法。村子里的男人们肌肉非常的强壮,这样,才能保护自己的村庄。年轻的男人们明显比孩子和妇女们要放得开。我们用手势比划着问部落里的长老抽不抽烟,然后他就直接给我们演示了一下钻木取火点烟法,果然烟也是世界上不同男人沟通的一种方式啊。

看着全部落里的人一起载歌载舞,在这个没电没自来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的部落里,我感受到了他们在人类原始状态下内心的快乐。他们不迈出他们的原始世界,而是在部落里等着外者的到来,用这种方式去接触世界。 刚才大家也要看到了原始部落里边养的猪,在很多遵照习俗生活的村庄,猪的獠牙直到今天依然并广泛视为一种财富的象征,而且并被用来交换物品,因为把一头猪养大养好需要不少的时间。一根好的獠牙大概相当于150美金,人们用猪獠牙以及猪来交换其他生活用品、购买土地、付学费、偿还债务、以及当作祝福新人的礼金等等。 大家猜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听到有人说这事学校。大家应该都想象不到,这里其实是,姑且称之为“猪牙银行”吧。

大家想象一下,如果你生活在这里,每天都牵着一头猪或者提着一根猪牙去买东西、给孩子交学费,那该有多不方便。但酋长想了一个主意,他自己成立了一家银行,就是我们刚才说的“猪牙银行”,因为村民们可以向银行存入猪牙、猪、手编草席或者其他农产品/手工品,然后银行把价值换算成自己的货币体系。这种叫Tuvatu的货币,价值是跟猪牙的价值绑定的。当地居民可以用这种货币来买东西、给孩子交学费。“猪牙银行”的14个分行遍布整个岛屿,银行没有任何的安保措施,酋长称,神灵和毒蛇将会保证银行的安全。这个酋长还曾到纽约参加过联合国的会议。他认为资本主义的经济形式终将没落,他的“猪牙银行”将成为新的解决方案。 想象一下有一天你去银行存钱时不是带着现金去,而是牵着几头猪一起去的场景吧。 最近在上映的《神奇动物在哪里》不知道大家看了没有,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里,黑魔法绝对是独特的存在。瓦努阿图还有比较神奇的一点,就是直到今天,很多人还相信”黑魔法“(Black Magic)的存在。他们认为世界上存在着会黑魔法的巫师,可以瞬移、隐形、自己变成动物、把你变成动物、预测生男还是生女、给你下诅咒。 在瓦国,酋长可以自行审理部落里用黑魔法害人的案件。瓦国媒体上偶尔还能看见一些令人震惊的报道,比如法院开庭审理嫌疑人使用黑魔法致被害者死亡的案件,一些诸如嫌疑人把黑猫放在火上烤给被害者下咒的证词,在法庭中是被采用的。 感觉瓦国的政府系统也是带有各种原始部落的痕迹。很多村子的酋长也以黑魔法为由,随意处死他人。 后来,我问一个在首都维拉港工作的朋友,你相信黑魔法么?朋友反问:我受过高等教育,你说我相信么?过了十秒钟,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相信与否,取决于我在哪里,如果在中国、澳大利亚,我不会相信,但我只要回到村子里,也许我就相信了。 瓦国旅游还有一个著名的项目,就是“黑魔法之旅”(Black Magic Tour),瓦国土著相信死去的灵魂会藏在榕树里,肆意破坏榕树的人将会受到魔法的惩罚。

除了原始多样的酋长部落文跳动化外,瓦努阿图作为一个海岛国家,自然资源是极其丰富的。这里有顶级的海水和海滩,神秘绝美的蓝洞潜水和沉船潜水,以及世界少有的水下邮局。但我个人认为,来瓦努阿图绝不应该错过的,应该是一次活火山探索之旅。 瓦国有好些岛屿上都有活火山,但对一般游客来说,最合适的是塔纳(Tanna)岛的Yasur火山,这也是世界上最易到达的活火山观光地,已经持续喷发了几百年,从未停息,海拔只有361米,可以直接走到火山口旁看火山喷发。

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活火山,要不很久没有喷发过,要不只能远观,要不攀登时需要付出很多精力。当然,在瓦国,还可以去挑战《侣行》中出现的、位于安布里姆岛的马鲁姆火山,选择这条路线还会有露营点,云层和火山灰更厚,自然条件更为挑战,单步行的时间可能就要4-8小时。 瓦国政府每天都会对火山周边的气象条件、火山活动级别进行监测,如果是出现大雨、大风、火山活动级别过高的情况,整个火山会对游客封闭。风太大的话,会有被喷出的熔岩砸到的危险。Yasur火山口直径有400多米,可以直接站在边上直接看到下面喷发出来的烟雾和岩浆,非常震撼。火山口旁边是没有任何栏杆以及其他安全措施的,只要听从向导的指示,不自己作死,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两次到达这里都是傍晚,这也是一个建议的合适时间。因为一直从傍晚到夜幕降临,所能看到的喷发出来的岩浆就越来越清楚。四周完全黑下去的时候,席地而坐,突觉世界的奇妙和广阔,就像在欣赏上帝燃放的礼花和直视地球心脏的跳动,壮观震撼到失语。

除了地下轰隆隆的火山低吼之外,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心跳。这个时候,一切的世俗感觉都不算什么了,只有对大自然的感叹敬畏和融为一体,以及与真正本我的对话。 但是,在这里,我注意到了一个人。 就是图左戴帽子穿迷彩服的,他是我们上Yasur火山时的瓦努阿图当地导游,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日复一日拿着小电筒,陪着看完火山喷发后的游客走夜路下山。他的英文很棒,但可能一辈子没有离开过Tanna岛。

那天,山上硫磺味很大,他不停咳嗽,可惜我们口罩都用光了没法给他一个。心里过意不去就让他先下山,他说没事。然后蜷缩着身体,顶着大风和沙子陪了我们一个多小时,又打着手电护送我们走下来。 在山下,司机掏出一个三明治和几个橘子给他,他笑着对我说good luck to you,然后消失在夜幕中。 在回去的路上,我向司机打听这位火山导游的收入是多少,司机告诉我,陪同游客上山一次,澳洲老板只付给他200瓦图(当时相当于2美元)的费用。 想起他的笑脸,和在山上蜷缩的样子,我心里突然很难受。 我突然还想起了第一次来火山口拍到的这两个小朋友,他们笑得非常开心。但是他们长大后,也会做和这位小哥一样的工作吗? 我不确定。

为什么难受?也许是在那个环境中的善意突然而至?也许是对卑微的2美金薪水的同情?也许是我一个来自文明世界人高高在上的怜悯? 在2006年和2010年,瓦努阿图两度被英国新经济基金会评为全球幸福指数最高的国家。我没有研究过评选的标准是什么,事实上,各个机构和媒体在评选“幸福指数”时,都会有不同的指标。 我确实看到了一些幸福的面孔。 比如这位。脏辫哥Allan是瓦努阿图旅游局的官员,看起来很有雷鬼的风格,之前由于工作的关系经常接触,所以已经成为朋友了。他是瓦努阿图和澳洲双重国籍,经常满世界出差,也经常来中国,每次来必叫我出去吃饭喝酒。回到瓦国的时候,也经常分享他的生活,比如喝个红酒,去划个船什么的。对他来说,瓦努阿图的生活想必是幸福的。 因为他可以选择,可以选择留在瓦努阿图,或者去澳大利亚。

再比如这些人。 瓦努阿图飞回斐济时,碰到了运动员模样的一队人,上前攀谈得知是瓦努阿图U20青年足球队,准备去斐济苏瓦与新喀里多尼亚进行一场U20世界杯预选赛,小伙子们精神面貌很好,士气高涨,他们的主教练还热情地邀请我前往观看。 有着自己热爱的事业,想必也是有快乐的。

但是,我也看到了这样的面孔。 我左手边的Harry瘦瘦小小的,曾在中国留学多年,中文说得很溜,两次去瓦国,他都参与接待了我们。他出身于Tanna岛上一个小村子,去火山途中经过他的村子说,他幽幽地说,我很想在这里建一个酒店,但是没有钱。他说:“我很想念中国。” 后来也有一直在表达着想重返中国的愿望,但没有机会。他的个人经历夹在中瓦之间,他爱着自己的国家和家乡,但在这里他没有什么更好的机会,内心是很挣扎的。

最后一个人,是瓦努阿图Tanna火山岛的司机。他曾在成龙拍摄《十二生肖》期间为其提供驾驶服务,说起这段经历他还很自豪,笑开了花。他的工作是每天开车运送观赏火山的游客往返于住宿地和Yasur火山之间,每天都需要半天时间,走各种崎岖不平的道路,已有10年之余,对沿途的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他说,在瓦努阿图拥有这样的一份工作很不容易,所以要非常珍惜。他的大部分时间在Tanna岛度过,假期偶尔会去趟首都维拉港,但还是嫌那里的物价太高。Tanna岛人口只有两三万,整个瓦努阿图人口也不过27万。我让他猜猜中国人口多少,他猜了个60万,当我告诉他正确数字是13亿时,他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一直在重复13亿这个数字,似乎在掂量和想象着到底有多大。许久后,他喃喃地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样生活的?有这么多的人,你们一定能帮助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吧?

我们能帮助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么? 作为一个普通旅行者,我提供一个数据,前几天我给之前IFC的合作伙伴邮件要了这几年中国游客的数据,2017年瓦努阿图中国访客的数量已经增长到3612人。这个数字相比于其他的目的地简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这么一个小国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增长以及很能帮助到他们了。 但这种旅游经济,一定是正向帮助么? 我看到的瓦努阿图,由于千年以来的酋长部落文化保存得很好,没有受到过本质性的破坏,在今天,有人在担心西方的现代经济形式会冲击这个国家稳定和传统的村落/部族文化。瓦努阿图政府的宪法中也承认维护着传统部落管理的“习俗法”(Kastom Law)。 但另一方面,瓦国政府又希望推广西方现代的经济体系来增加国家财富。但70%-80%的瓦努阿图人都生活在传统农业经济中的事实,使得这种经济方式跟他们关系不是特别大,也无法真正造福他们。受经济结构所致,公务员、服务员、司机、以及其他旅游相关类的工作,在瓦国当地就是最好的工作了,剩下的全是农民。 单凭瓦国政府,是无法改变这一矛盾的现状的。于是就有了上述提到的IFC为瓦国提高旅游经济收入而做的努力。而当地旅游相关企业,比如旅行社、酒店等,基本全是由澳洲、新西兰或者其他国家的老板把持的。而几年前当地人引以为豪的唯一一家本土地接社,现在也已经被收购了。 至少几年前,我在瓦努阿图看到的脸庞,大部分都是平和幸福的。许多人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使得他们与世无争。但当外国资本越来越多的进入瓦努阿图后、越来越多的现代酒店在瓦努阿图建起后,或者像Harry那样的部落儿子/女儿越来越多地看到外面的世界而产生了欲望后,瓦努阿图的幸福,还能有那么纯粹吗?Pentecost岛上挑战陆地跳仪式的土著男孩,还能跃进同一个天堂吗? 这个答案,等着我,也来等着你去探索。我想,这才是“壮游者”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