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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爱尔兰教书法-这哪里是厨艺比赛,简直像古希腊的民主选举

2018/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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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游者|人文旅行声音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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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Owen。 了解我的人应该知道,我经常在博物馆里给大家讲故事,但今天讲的和我的工作关系并不太啊,因为它是我的故事的开始。 说实话,那段时光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但是我相信,只要经历过,它总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2011年,也就是7年前,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其实是一个挺二的决定。 我放弃了保研的机会,决定出国传播中国文化,这个想法听起来又大又中二,但这就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 当时我父母也反对,还要面临激烈地竞争,而当时年少的我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这个,那个冲动简直是无法抑制。我相信天真这两个字,不只包含了我们年长之后丢掉的梦想,更赋予了我们一种勇气。 为什么** 爱尔兰人热爱绿色?** 在2012年,我来到了爱尔兰。第一印象就是绿,所以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就是“翡翠岛”。来到爱尔兰的第一天,下着濛濛细雨,我们十几位老师坐在大巴车上,望着窗外,真的是country road,take me home这种感觉,真正的田园景致。因为爱尔兰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地区,所以植被覆盖率非常高。这种绿,是由南至北,由东至西包裹着这个岛国的颜色,清澈剔透如翡翠。

爱尔兰的绿让他们骄傲,甚至他们的国庆节,也就是圣帕特里克节,人们都戴着让我们中国人很诧异的绿帽子,去庆祝一个天主教的圣人,叫圣帕特里克,他也是把天主教带到爱尔兰的人。

爱尔兰的绿让人着迷,但爱尔兰的天气却让人很郁闷。我来的时候,大家说过一句玩笑话,说爱尔兰365天,300天都在下雨。我的一位同事有次和出租车大叔聊起来爱尔兰的天气,大叔说上天给了爱尔兰这么美丽的外衣,如果再给他一个好天气的话,它会被这个世界嫉妒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就知道他们对阳光有多么的向往。有一次我在市区上完课之后,散步走到了市区的中央公园,在我眼前的一幕惊呆我了。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晴天——但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草坪上晒太阳,更可怕的是还有人光着膀子,拿着尤克里里在弹。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爱尔兰难得的一次晴天,所有的人都会到公园的草坪上去享受难得的阳光。 为什么** 盛产艺术家和作家?** 爱尔兰是一个小国,小到还没有一个重庆市大。但是爱尔兰却是一个真正的文化大国,我们来看看这么一个小国家,诞生了多少伟大的作家诗人和音乐家。有一个迷人的毒舌王——奥斯卡·王尔德,还有鼎鼎大名的萧伯纳,也有乔伊斯,他写了一本书叫《尤利西斯》,为了炫耀自己的语言能力,最后一章竟然完全没有用标点符号,用了一句话写了一章。 我很骄傲自己在乔伊斯的母校,也是都柏林市中心的beveldere(“瞭望塔”)带了一年的课。 我问大家一个问题,为什么爱尔兰诞生了这么多的诗人和文学家? 爱尔兰语非常难,和相对简单的英语比起来,就是一个是文言文,一个大白话。所以,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这些爱尔兰文学家就相当于我们中国民国时期的大师。小时候熟读四书五经,长大后写起白话文得心应手,古今中外信手拈来。这是我朋友的一个答案。 另一个答案,是我亲身感受。 在爱尔兰的这一年,我需要每周花费8个多小时在火车上,从爱尔兰东部海边的都柏林,到达西北角的Sligo这个城市,几乎跨越了整个爱尔兰,去给那里的孩子上一个小时的汉语课。因为路途太遥远了,所以我需要在Sligo住一晚上,有时候前一天下午到的早一些,我就自己走到海边去散散步。 空旷的海边,一望无际,沙滩上点缀着那么几个人,但是天依然是阴郁的颜色,一阵寒风就能让你立即心生孤独。

我沿着海边走了一会,又转了回来,路过了一个酒吧,于是走了进去。当我在迈进去的那一刻,就像跨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瞬间感到了几分暖意。酒吧壁炉烧的很旺,哪怕整个酒吧除我之外只有一对男女在喝酒聊天。屋子里复古的色调,墙上放着富有历史感的旧物,让人觉得亲切。

如果说外面阴郁的天气能激发出人内心的独孤和恐惧的话,酒吧的温度的确让人立即忘掉了一切冰冷。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爱尔兰人对酒吧情有独钟,喜欢聚集在酒吧里喝酒跳踢踏舞狂欢。为什么爱尔兰诞生了那么多作家,在这样的天气里,围在壁炉里看书写作冥想,的确是一种人生的享受。爱尔兰的环境,把人还原剥离到最真实的孤独状态,你在这里面对的更多是自己。 魔鬼之山** 如果说爱尔兰是欧洲的尽头,Sligo就是爱尔兰的尽头。这个地方虽然遥远,但是诞生一位伟大的诗人叶芝,如果还没听过这个诗人,那肯定听过一首歌《当我老了》,这首歌的歌词就是来源于叶芝的一首诗。Sligo因此也被称为Yeats Town(叶芝小镇)。Sligo的人以叶芝为自己的骄傲,但是,由于Sligo这个地方太远了,其实这个小镇非常小,人也很少,每个人都安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大家可能知道有个乐队叫西城男孩,就来自这个城市。每周我在sligo需要住一晚上,我的房东女儿从事法律工作,和西城男孩儿的主唱是小时候的同学,我当然表示很震惊。我在一个学期的课程结束,要离开房东家时候,因为房东喜欢画画,所以我送了他一支毛笔,顺便给她演示一下怎么用毛笔,我随便画了一个水墨的山,因为时间少,我画了米芾的风。

让我吃惊的是这种风格,外国人非常陌生,他们觉得山最起码应该是绿色的,所以当时她的女儿说了一句,devil mountain,可能黑色在西方文化里面,的确也是有一定含义的,这点让我也去思考了我们之间的文化差异。 “我要做农民”** 在Sligo我在两个学校代课,一个男女混合学校,一个女校。其中有个发生在混合学校的事情让我比较吃惊。我们中国人小时候应该都被问过一个问题,就是长大后你想做什么,作为中国的孩子,我们已经有了统一的答案,就是科学家,虽然我们那时根本不知道科学家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同样问了我在Sligo的学生,其中有一位很不喜欢学习的男孩子,他上课时的注意力也是有问题的,以我们的教育体制来看是典型的坏学生,当我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以为他要用一个很厉害的假设来维护自己的尊严。结果他说了一句:我想做一个fammer。当然fammer这个词在西方语境里是农场主的意思,区别于一般我们中国的农民,但还是让我吃了一惊,因为我能够感受到他回答时的那种自信和骄傲。中午下课,我买了一个法棍,在走廊碰到了他,他径直走过来跟我说,Owen,你吃的这个是我们家生产的。这种笃定和对自己的认同,让当时的我吃了一惊。在爱尔兰,教育是每个人可以享受和选择的权利,但是他们更多的权利,是选择自己生活态度的自由,更加快乐自信的生活。这对当时单一价值教育体系训练出的我,给了不小的冲击。 厨房里的选举** 同样的学校我还接过爱尔兰最北面一个叫Nobber的地方,北到了快到了再过去就是北爱尔兰了。这个学校虽然比较偏远,但是却非常特别。首先是我询问他们有什么要求的时候,他们说要学习汉语拼音,这个和其他学校还不太一样。因为爱尔兰地区的汉语还没有像泰国那样比较普及,所以我们教学过程中很难用汉语,只是教一些最基础的初级对话,也叫greetings。于是,我费了好大劲儿去研究口腔里各个部位的叫法,自己开始画解剖图,然后试图科学地解释发音问题。

Nobber这个学校虽然偏远,但他们的设备和首都都柏林的设备几乎没有差别。虽然在郊区,但是这里的孩子享受的是几乎和都柏林孩子一样的教育。 还有一次,我中午下课后路过他们的厨艺教室,看到里面热火朝天的,我的学生也在里面,每个人手里拿几个不同颜色的小旗子,应该是用来投票的。中间一位老师手里拿着话筒做主持人。

在教室最前面有三个团队,每个团队是一位老师带一位学生,进行厨艺大比拼,这位男孩子做的饭,是拿白米和黑米做的,像一个八卦,他叫它“阴阳”,还在等菜熟的时候跳“江南style”。每个人不仅要做得好,还要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解释自己菜的独到之处,以赢得台下观众的支持。 首先对于厨艺课的这一点来说,我觉得中国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都不太提倡大家去学习做饭,因为这是孩子学习不好,被送到新东方才去做的事情。但做饭本身就是一种乐趣,而且也是生存的基本技能。第二点,我感觉我看到哪里是厨艺比赛,简直像一个在古希腊的民主选举,这说明,在西方的教育过程中,自我表达和权利意识贯穿于始终。就像你要说服别人来给你投票,你需要有一个好的表达,把自己的观点表达清楚,并且说出来赢得大家认同。然后,你需要按照自己所说去做,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所有人都会监督你,就像我们中国孔子说的“言必信,行必果”。 三 我的老师和学生 少说话,** 一定要气压低...** 接下里讲讲我在爱尔兰的朋友们。 第一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叫Peter,他是我当时在爱尔兰最好的朋友。

Peter是我去的一个中学的校长,因为他的外表看起来比较威严,自带气场,工作起来很有专业风范,所以开玩笑说他像丘吉尔,他听到这个答案时候,竟然非常生气,说丘吉尔很丑。我以为Peter是一个严肃的老头,但当Peter知道我会画画的时候,非常兴奋,跟我说着他办公室墙上挂着的画儿,并且邀请我周末一起去市区的王尔德故居去转转。从此之后,除非他周末有事,都会带我去一个新的地方去转转。 Peter的学校非常的好看,在一个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里。这个学校是一个男校,所以男生很多,这样纪律就是一个大问题,特别是对于我一个中国老师。我把课堂的纪律问题跟Peter说过之后,有一天Peter给我发信息,说你今天如果没课的话,可以来我们学校一趟。我去了之后,Peter把我带到一个教室里面,他说,我坐在下面,你把我当成学生讲给我。然后Peter给我一步步地纠正问题。并且教我怎么去调动学生的注意力,比如说,让这一排和这一排,一起去练习发音。 后来,我就把他教的方法用到了乔伊斯的母校beveldere,因为这所学校是贵族学校,大部分学生学习很好,但是只有一个男生特别调皮,我就按Peter跟我说的,“你要少说话,一定要气压低”。这个学生上课调皮时,我就告诉他,你下课时不要走,留一下。下课后,我带着他去找年级长,刚走到门口,这个男生终于说:“老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汉字** 是上帝造出来的?** 第二位是老太太Philomena,她很厉害,以前在英国做记者。总说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中国人,她自身也是一个基督教徒,有一次她给了我一本书,这本书写的很有意思,把中国的汉字和基督教结合起来。牵强附会,比如说这个“船”字,一边是“舟”,上边是“几”,但是写出来像“八”,下面是“口”,因为诺亚,在船上一共是八口人,诺亚和妻子,还有三个孩子以及三个孩子的老婆。

她有时候会给我聊一些问题,比如说,死之后怎么办?这是你在爱尔兰这种环境里,才会去思考的问题。可能在我们中国,大家都非常忙,不会去思考这些事。 我用“阴阳”** 来解释书法的线条** 我书法班的优等生叫Tereasa,Tereasa练习书法的原因是因为她从中国湖北领养了一位孤儿。 我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和她收养的孩子之间建立一种联系,哪怕这种联系让他们觉得更加亲近一些。她本来想去学习中文,后来因为中文太难了,所以选择了书法。这个逻辑有点奇怪。 当时我在爱尔兰很难找到英文的书法教材,我就用手写教材的方式给他们编写教材,一边在A4纸上同时用签字笔和毛笔给他们写教材,这是我当时手写的一部分教材。

在开学之初,我也非常苦恼如何给他们介绍我们的中国书法。对于没有接触过中国书法的外国人来说,特别是他们对于书法艺术性之外的文字语言的部分,几乎是没有认知的。那么我们同样面临一个问题,就是不认识字,练习书法就没有意义了吗?当然不是,书法之所以成为书法,成为一种艺术,不仅仅是它承载了文字和信息,更是中华民族在追求实用性的同时,还顾及了美感。 在开课的前几天,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何向他们解释中国的书法,有没有一种共通的东西,哪怕他们不认识汉字,也可以去体会到里面的美。也许是时差的原因,也许是对于这种挑战的焦虑,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晚的失眠,但是这种痛苦却换来了启示——我想到了如何给他们解释的方法——用中国的阴阳的哲学观念,这个概念对于西方人来说并不陌生。但是我还必须找一个载体,那就简化到一根中国的线条吧,把线条拆分成两种笔法,也就是“藏锋”和“露锋”的区别。那么阴阳的哲学还是显得非常的形而上,让人难以触碰,再往下走,我就以阴阳对应不同线条带给人不同的感受,让他们去体会这种线条上的差别。

当然,中间的过程我就不跟大家详细说了,总之,我用这个方法去教学,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一期12次课之后,像Tereasa这种优等生能写出来和中国人差不多的作品。

我的另一位学生叫Karen,我们现在还在微信上保持联系。Karen是在政府工作,主要负责办理政府的难民福利。Karen性格比较谨慎,可能和自己的工作也有很大关系,但喜欢画工笔画,可能工笔画更容易控制,在她的舒适范围区之内,更让她觉得有安全感。但我还是鼓励她放开一些,特别是从书法里面,感受到一些随意书写的线条。 这是她在我走时送给我的一副作品,我非常感动。还用英文写了诗,在右下角是爱尔兰的一个符号。

小戏精的养成** 我在爱尔兰的这一年,偷偷做了一个兼职,给一位在爱尔兰工作的法国大使馆朋友的孩子教书法。我的这位法国朋友叫玛利亚,她有两个男孩子,年纪大的叫诺力,性格比较开朗,我主要教诺力写字。

在我教了诺力半年之后,有一次玛利亚高兴地告诉我,他有一个朋友的小女孩儿到家里做客,然后和诺力一起玩儿,诺力就拿出来毛笔和她一起写写画画。这时候小女孩儿在写字的时候,诺力在说,这么写不对,应该怎么写怎么写才是正确的。玛利亚在旁边看到非常的高兴,觉得诺力在我的指导下,已经能够分清楚不同线条的好坏了。 我经常说,练习书法的历史就是戏精培养史,写在纸上的一个点,你能看出重量上的差别,在书写过程中,气力用的大小,完全可以在线条上面反映出来,一根柔软的毛笔,你竟然要想象成一根铁棒,就像古人说的金刚杵。等到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在你眼中的并不是白纸黑字的符号,而是满纸云烟,会有跟多的感受力。 艺术带给我们更多的就是感受力,你的感受力越强,你能感受到的愉悦就更多。 后话** 以上我说的是我在爱尔兰的工作和朋友的部分,在国外的这一年,我觉得除此之外最让我觉得有价值的就是我利用假期逛了欧洲各地的博物馆。包括英国、法国、意大利、荷兰这些地区的主要博物馆。我现在做的事情,也和这个游历有很大的关系。

我也是通过对这些美术馆观察,发现国外对国民的审美教育的重视,真的是目前中国需要学习的地方。其实我现在的选择就是源于我在卢浮宫游览时候见到的一幕,当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转过一面墙看到一群小孩子认真地盯着墙上的画作,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围在老师身边听老师的讲解,我被这个场景深深地震撼了!这个博物馆这不就是实体的教科书吗,为什么我从小没有受到这种形式的教育。 也许是我的好奇心更加的旺盛,也许是我不仅仅希望自己通过挂在墙上画作,和仅有的几个人发生作用。回国之后,我攻读了艺术史专业的研究生,希望通过语言把更多的人带到博物馆,让他们更快乐地度过八小时之外的时光。 只是现在的中国不仅没有信仰,甚至连审美教育都没有。我相信信仰的并非让我们像一个孩子一样带着谦卑,去聆听一位全能神的言语,更多是我们的心灵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里能获得一份安顿。我们整天焦虑,但却不知焦虑是疑因为什么,我们的心灵需要慰藉,因为对于幸福来说,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无论你是现代人还是古代人,无论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这就是我在爱尔兰的这一年的经历带给我的所思所想,谢谢大家的倾听。

◻︎温翔然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