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我认为现代大学教育存在着一种矛盾的趋势:一方面,接受高等教育的人群越来越广;另一方面,各个学科的研究却越来越窄,越来越专注于细枝末节,以至于人们逐渐忘记了大学教育的真正意义。
白璧德对19世纪德国教育理念传入美国后对人文教育产生的负面影响提出了批评,并阐述了他自己对人文主义教育的理解。他认为,人文学科历史上曾面临神学的威胁,如今则面临自然科学的威胁。自然科学的世界观排斥人文主义对真理的追求,导致人文教育沦为一种兴趣爱好或消遣。
达尔文的故事象征着现代科学对文学的态度,以及文学在现代生活中地位的下降。在自然科学价值观主导的社会中,严肃的人会将时间投入科学研究,而文学则被视为一种消遣,甚至被认为是女性或‘娘娘腔’的领域。
白璧德追溯了人文教育的历史,认为文艺复兴是人文教育的起点,是反抗神学压抑人性的运动。他认为,中世纪神学压抑人性,而现代科学也以类似的方式限制人文教育对终极问题的探索。文艺复兴早期人文主义表现为感官、智力与良知的狂欢式扩张,而晚期则转向克制与纪律。
人文主义容易走向两种极端:过度的放纵和过度的克制。过度的放纵可能导致浪漫主义和人道主义,而过度的克制则可能导致新古典主义的教条主义。人文主义教育在于平衡自由和纪律,这需要智慧,避免过度的纪律或自由压制人文精神。
需要区分人道主义教育和人文主义教育,前者强调无限的同情,而后者强调有节制、有选择的同情。罗马帝国晚期将人文主义与无限的慈悲混淆,这是一种错误。真正的人文主义者拥有的是有纪律的、有选择性的同情,因为同情需要付出代价,需要判断哪些代价是值得付出的。
现代知识精英容易利用泛滥的同情心来逃避大众对精英主义的指责。利用同情心来逃避批评是一种廉价的方式,真正的问题在于知识精英是否能够提供更接近真相的见解。同情应该有纪律和选择,不能无限地泛滥。许多掌握公共话语权的知识分子利用廉价的同情来逃避批评,而真正的人文主义者应该关注自身的美德和正义。人道主义者关注的是社会改革,而人文主义者首先关注的是自身的美德和正义。
真正的人文主义者能够协调和平衡自己身上各种对立的美德,这需要控制和平衡。人文主义教育的目标是让人抵抗人性中不可避免的片面性,实现各种对立品质的平衡。人文主义是一个崇高的目标,它不是一套知识体系,而是一种平衡和衡量,需要不断反思。
白璧德认为,美国当时有两种趋势正在侵蚀人文主义教育:幼儿园式教育的向上蔓延和研究型大学的向下蔓延。幼儿园式的教育强调自我表达和个性化,这适合儿童,但不适合大学人文教育。美国大学的创意写作课强调个性化表达,这是一种幼儿园式的教育模式。幼儿园式的教育导致社会缺乏区分高雅和低俗的能力。
研究型大学将大学的重点放在研究生和博士生身上,忽视了大学生的教育。研究型大学导致人文专业的学生缺乏基本的学科素养,更注重理论而非实践。研究型大学的入侵导致大学生过早地关注研究,而忽略了成为一个成熟个体的过程。德国学派的教育理念忽视了在接受和独创之间的平衡。人文主义精神在于创造性地模仿,而不是简单的接受或独创。
现代学术界过分强调独创性,而忽视了对传统的继承和理解。如果人文教育继续走偏,学习人文专业的年轻人将无法理解这个领域存在的意义。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崇尚自我主张的时代,现在的年轻人个个都在自我觉醒。但是为什么自我觉醒后的年轻人,很少有人真正获得自己渴望的某种自信或者是精神上的满足,反而很多人会越来越感到失望和迷茫呢?因为我我想绝大多数的自我觉醒都只是毫无纪律的感情流露。一个渴望深刻的年轻人,要通过怎样的教育,才能够使他对于自我的表达从无纪律的情感流露,变成真正有深度的、具有某种原创性的反思?白璧德会说,这是人文主义教育需要思考的核心,这不但需要我们去培养我们对于人性普遍的同情,也需要我们去培养我们对于纪律和规则的遵守,并且在这两者之间寻找到一个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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